第394章 历史的棱镜 多维度审视“千古一帝”(1/2)
博物馆的休息区内,氛围与方才俑坑前的肃穆凝重截然不同。柔和的灯光洒在仿古的木质桌椅和绿植上,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与点心甜腻的气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在此处歇脚,低声谈笑,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孩子们绕着柱子追逐嬉戏——这是属于现世的、活色生香的喧嚣。
然而,林教授、陈明和秦风三人,仿佛刚从一场跨越两千年的时空旅行中归来,身上还带着那股地下军阵浸染的、难以言说的历史寒气。他们围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摆放着三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却谁也没有先去碰触。
陈明依旧沉浸在激动与某种混杂的感伤情绪中,他端起茶杯又放下,指尖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小圈子里的沉默:“太震撼了……教授,秦风,我到现在,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看着那些陶俑,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太史公在《史记》里对始皇帝的描述,还有贾谊《过秦论》里那句锥心之问——‘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他眼神灼灼,引经据典的冲动让他暂时忘却了场合,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得邻座一位正给孙子擦嘴的老大爷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想啊,”陈明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依旧激烈,“征发数十万刑徒民夫修阿房、筑骊山;北击匈奴筑长城,役使百万;南征百越,伏尸流血数十万;还有那焚书坑儒,钳制思想,偶语诗书者弃市!法律严苛到了什么地步?‘弃灰于道者黥’!这哪里是治国,这简直是……是把天下百姓都当成了实现他个人野心的燃料和耗材!苛政猛于虎,民不聊生,天下苦秦久矣!所以陈胜吴广振臂一呼,山东豪俊并起亡秦,这难道不是必然吗?‘暴君’二字,他……他恐怕难辞其咎吧?”
陈明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他像个在辩论赛上抛出核心论点的选手,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教授和秦风,期待着他们的回应,尤其是林教授的肯定。他这番话,代表了历史上主流的、也是大多数教科书所采纳的对秦始皇的评价,根基深厚,似乎无可辩驳。
坐在他对面的秦风,却没有立刻附和。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茶沫,轻轻啜饮了一口,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惯有的、审慎的疏离感。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仿佛在斟酌词句。
“小明啊,”秦风开口,语气带着点戏谑,试图缓和一下陈明带来的过于严肃的气氛,“你这番慷慨陈词,颇有几分汉代儒生口诛笔伐的风采。太史公和贾长沙(贾谊)的论述,自然是经典。但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们做历史的,尤其是站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回望,是不是可以尝试跳出‘暴君’这个单一标签,或者说,跳出汉代官方史学为我们设定的叙事框架,用更立体的棱镜去审视一下这位‘千古一帝’呢?”
陈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秦风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秦风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先不谈他个人品德或者具体政策的残酷性——这些我们都承认存在,而且非常严重。”秦风摆了摆手,示意陈明稍安勿躁,“我们换个宏观点的视角。首先,他统一六国,结束了自周平王东迁以来,长达五百多年的春秋战国大分裂、大混战时期。‘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笔下那个‘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的乱世,在他手中画上了句号。这难道不是顺应了当时底层民众,乃至一部分士人渴望安定、厌弃无休止征伐的历史潮流吗?要知道,统一,本身在当时就是一种强大的‘势’。”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明的反应,见对方虽然眉头紧锁,但仍在倾听,便接着说道:
“其次,我们看看他统一后做了什么?‘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秦风如数家珍,“他推行小篆,进而有程邈的隶书,让原本差异巨大的六国文字有了统一的、更简便的书写标准。这不仅仅是沟通方便的问题,这是奠定了后世华夏文明‘车书混同’、文化认同最坚实的基石!你想像一下,如果没有‘书同文’,今天的中国会不会像欧洲一样,分裂成多个使用不同语言文字的国家?”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餐巾纸,用手指在上面虚画着:“还有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圆形方孔半两钱),甚至统一车轨的宽度……这些标准化的措施,极大地促进了帝国范围内的经济交流和行政管理效率。他推行郡县制,打破西周以来的分封割据,建立起了中央直接垂直管理地方的官僚体系,这套体系,尽管后世有所损益,但其核心框架,是不是一直延续到了明清?可以说,他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为后世两千年的中国政治格局,打下了一个‘大一统’的坚硬模板和心理基础。”
秦风的目光扫过窗外仿古街景上飘扬的五星红旗,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今天谈论的‘中国’,其作为一个统一多民族国家的雏形和基本制度框架,正是在他手中得以真正确立和强化。这份遗产,其重量,恐怕不比那些兵马俑轻吧?”
陈明忍不住插话:“可是秦风,你不能只用结果,或者说后世的影响,来为他当时的暴行辩护啊!过程同样是历史的一部分!为了这个‘统一’,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而且,他的统一是建立在武力征服和高压统治之上的,缺乏文化认同和民心基础,所以才会二世而亡!”
“我说了,我并非为他当时的暴行辩护。”秦风平静地回应,“我只是在提醒,历史评价需要多维度。我们不能因为其过程的残酷和其政权的短命,就全盘否定其事业的划时代意义。就像……就像修建一座超级大坝,可能会淹没良田,迁徙居民,过程充满血泪,但建成后可能惠及后世数百年。我们该如何评价主持修建者?是功是过?或许,本身就是功过交织,难以简单切割。”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品茶,目光在两位弟子之间逡巡的林教授,笑道:“教授,您说呢?我和小明这算不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林教授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缓缓将紫砂小杯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温和笑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争论。
“你们俩啊,”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两人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一个抓住了历史的‘血肉’——那些具体而微的苦难与代价;一个试图把握历史的‘骨架’——那些制度性的创建与长远影响。都有道理,但也都只看到了‘秦始皇’这块巨大历史棱镜的一个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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