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兵归营暗流涌,总兵府内夜谋深(2/2)
王小伟等人被两个兵卒引着,走向堡内西南角的伤兵营。一路上,各种窥探、惊惧、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镇安堡,这潭死水,因为这几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鲶鱼”的闯入,开始泛起诡异而危险的涟漪。
…
与此同时,宣府镇城,总兵府。
与镇安堡的破败严寒相比,总兵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深宅大院,亭台楼阁虽不及江南精致,在这苦寒边镇却也显得格外威严气派。厚重的棉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雪,议事花厅内,数个硕大的铜盆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如同春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和酒肉混合的气味。
宣府镇总兵官王承胤,并未穿着甲胄,而是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麒麟补子绸缎常服,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此刻正微闭着眼,靠在铺着厚厚毛皮的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听着下首一人的汇报。
下首坐着一位身材精悍、目光阴鸷的将领,正是宣府副总兵柴国柱。他穿着青色虎豹补子武官常服,腰杆挺得笔直,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焦虑和阴郁。
“……大帅,”柴国柱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沙哑,“范家那边刚传回消息,黑松坳…出事了。”
王承胤敲打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睛睁开一条缝,精光一闪而逝:“哦?巴图那边没收到货?还是嫌价钱不满意,又想坐地起价?”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太意外,仿佛这类事情司空见惯。
“不是…”柴国柱喉结滑动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是…是整个交易队伍,连同巴图本人…可能…可能全军覆没了…”
“什么?!”王承胤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全军覆没?怎么回事?明军出动了大部队围剿?不可能!沿途关隘都是我们的人,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不是官军…”柴国柱的声音干涩,“据…据范家一个侥幸逃回的伙计说…像是…像是遇到了天灾…雪崩…还有…爆炸…现场惨不忍睹,巴图和他的亲卫死得极惨…货物…货物也尽数被毁或被埋…”
“雪崩?爆炸?”王承胤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疑虑,“怎会如此巧合?偏生在交易的时候?范永斗呢?他怎么说?”
“范东家也急疯了…损失惨重不说,关键是…巴图死了!他是那个部落头人最宠爱的儿子!此事一旦捅出去,蒙古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范家后续的生意也…”柴国柱的语气越发急促,“而且,范东家怀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场似乎有火器使用的痕迹…不像是意外…”
王承胤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缓缓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花厅里踱步。炭火盆里的火焰跳动,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不是意外…那会是谁?”他猛地停住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柴国柱,“知道这条线的人不多…难道是朝廷的厂卫嗅到了味道?还是…咱们的哪位老朋友,想趁机捅刀子?”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
柴国柱低下头:“末将已经派人严查近日所有可疑人员和出入记录,目前…尚无头绪。但…”
“但什么?”
“但就在今日午后,镇安堡那边传来急报…”柴国柱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第七墩…那个之前报说全军覆没的边墩…有几个墩卒,竟然活着回来了…”
“第七墩?”王承胤一时没反应过来,边墩士卒的死活,在他心中几乎激不起半点涟漪。
“就是…张有财管辖的那个墩…”柴国柱提醒道,眼神意味深长。
张有财!王承胤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名字让他立刻联想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簿和孝敬!
“他们…回来了几人?状态如何?说了什么?”王承胤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
“据报回来了四五人,个个带伤,形容狼狈,但…却擒回了张有财!”柴国柱的语气沉重起来,“声称张有财通敌叛国,克扣军粮,并且…似乎还掌握了一些…证据。”
咔嚓!
王承胤手中一直把玩的一对玉核桃,被他猛地捏得发出一声脆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证据?什么证据?!”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
“具体不详…刘明(刘把总)那厮滑头,语焉不详,只说事关重大,已将人犯和证据扣下,请令定夺…”柴国柱的眼中也充满了阴霾,“大帅,此事…太巧了!黑松坳刚出事,这几个本该死了的墩卒就带着张有财和所谓的‘证据’回来了…末将怀疑…”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王承胤已经完全明白了!
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黑松坳的“意外”,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墩卒,张有财的被擒,所谓的“证据”…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他们和范家之间那些勾当,可能已经暴露了!而且,动手的,很可能不是朝廷,而是…内部有人搞鬼!甚至可能,就是借着这几个墩卒的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王承胤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外面呼啸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炭火盆中跳跃的火焰,仿佛要从中看出答案。花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王承胤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窗外的积雪:“那几个墩卒…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叫什么?”
柴国柱连忙答道:“据报,领头的是一个叫王二狗的墩卒,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但这次回来,据说像是变了个人…”
“王二狗…”王承胤低声重复着这个充满卑贱气息的名字,眼中却闪烁着极其危险的光芒,“不管他是真狗还是假狼…都不能再叫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柴国柱,眼神变得决绝而狠辣:“国柱,你亲自去一趟镇安堡!”
“第一,立刻‘接管’张有财和所有‘证据’!人,要让他永远闭嘴!东西,要彻底销毁,一片纸都不能留!”
“第二,仔细‘盘问’那几个墩卒!特别是那个王二狗!我要知道在黑松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
“第三,”王承胤的语气降至冰点,带着赤裸裸的杀意,“做完前两件事之后…处理干净!镇安堡最近不太平,有小股鞑虏流窜入境,袭击军堡,守军力战殉国…也是常有的事,明白吗?”
柴国柱心中一凛,但立刻抱拳领命:“末将明白!这就点齐家丁亲兵,连夜出发!”
“要快!要隐秘!”王承胤补充道,眼神阴鸷,“还有,给范永斗递个话,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下!这个时候,谁要是再出纰漏,别怪我王某人心狠手辣!”
“是!”柴国柱躬身行礼,匆匆退出温暖如春的花厅,身影迅速没入外面呼啸的风雪之中。
王承胤独自站在花厅内,看着窗外漆黑一片、风雪交加的夜空,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王二狗…”他再次低声念道这个名字,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捏碎什么无形的东西。
“不管你是谁的人…想扳倒我王承胤?就怕你没这个命!”
窗外的风雪更急了,仿佛预示着宣府镇的这个冬夜,注定将有无尽的暗流与杀机,汹涌澎湃。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