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镜阁迷魂案(之)镜中魇影(2/2)
“意外?李捕头,你瞅瞅!你仔细瞅瞅他这表情!”跟在林小乙身后的张猛实在忍不住了,他五大三粗的身子蹲下来,像半截铁塔,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慕白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这哪像是自己吓晕头失足摔下来的?俺在边军那会儿,见过被北蛮子骑兵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裂的逃兵,可也没他这么惨烈的!这他娘的分明是活活被吓死的!魂都飞没了!”
李彪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在刑房多年,习惯了一套息事宁人的办案法子,最烦张猛这种愣头青。但碍于林小乙如今虽无捕头之名,却在刑房有着超然的地位和府尊的信任,他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张捕快,人从那么高摔下来,五脏移位,骨头寸断,表情狰狞些也是常事!你说吓死就是吓死?作作还没说话呢!再说了,那些古镜,净是些前朝宫里、罪臣府上流出来的东西,谁知道沾染了多少阴气怨念?邪门得很!”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琉璃轩镜阁闹鬼,书生夜半撞邪坠亡”的消息,已如同瘟疫般在云州府的大街小巷传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兴奋,各种光怪陆离的猜测甚嚣尘上,仿佛亲眼所见。
“听说了吗?那李书生是被镜子里伸出的鬼手给推下来的!”
“哪里!是镜仙显灵了!他不敬,冲撞了!”
“我就说那地方不能去吧,阴气太重……”
林小乙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嘈杂的议论,也没有参与李彪和张猛的争论。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微明的晨光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他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滩已然发暗的血迹,掠过李慕白死不瞑目的双眼,最终,牢牢地钉在了那扇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二楼窗口,仿佛要穿透那后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看清其中隐藏的、冰冷的秘密。
“李捕头,有劳。”他平静地对李彪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说完,便不再多言,迈步径直走向“琉璃轩”那扇虚掩着的、散发着陈旧木料与淡淡霉味的大门,那门缝里的黑暗,似乎比外面更浓重几分。
张猛见状,立刻梗着脖子跟上,还不忘瞪了李彪一眼。文渊也合上了刚刚匆匆记录的、墨迹未干的小册子,扶了扶头上那顶略显宽大的方巾,确保仪容端正,这才小步快跑紧随其后,嘴里还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梳理刚才记录的要点。柳青则留在原地,挽起袖子,面不改色地开始初步检验尸体,对周围的议论和血腥味恍若未闻。
“吱呀——”
林小乙推开了“琉璃轩”沉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木质腐朽、陈旧织物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又带着点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
踏入楼内的一瞬,光线骤然黯淡,一股异样的、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
时值清晨,本该渐亮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窗纸投入室内,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显得格外晦暗、暧昧。楼内空间比想象中更为逼仄,并非因为狭窄,而是因为四壁、乃至廊柱之间、多宝阁上,都密密麻麻地悬挂、摆放、倚靠着各式各样的镜子。
铜镜古朴,水银镜清晰,磨盘大的庄重,巴掌小的精巧,菱花形的秀丽,圆月状的圆满……林小乙自己的身影,在踏入的瞬间,便被分割、复制成无数个或清晰或模糊的碎片,倒映在每一面镜中。那些影像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眼神各异,角度不同,仿佛有无数个沉默的、陌生的“林小乙”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带着冰冷的审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脚步落在厚重地毯上的微弱沙沙声,以及那被放大了一丝的、缓慢而清晰的呼吸声——属于他自己的呼吸声。
空气凝滞,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变得粘稠。
张猛紧跟着进来,被这满屋子的“人”看得浑身不自在,粗声嘟囔道:“娘的,怎么这么多镜子!跟进了妖怪窝似的,晃得老子眼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柄,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点依靠。
文渊则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那些可能存在的障碍,他扶了扶头巾,凑近一面布满绿锈的战国蟠螭纹铜镜,仔细看了看镜钮和边缘的纹饰,低声道:“小乙哥,这些镜子……年代跨度很大,制式也各异,收集之人,想必费了不少心力。”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考据癖。
林小乙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一楼。靠墙的博古架上,一些镜子被柔软的锦缎覆盖着,如同蒙面的幽灵;而更多则直接暴露在外,冷冰冰地反射着一切。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通往二楼的、在昏暗中显得异常陡峭的木制楼梯上。
那里,就是李慕白发出最后嘶吼,并坠亡的地方。那片黑暗,此刻如同有生命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一种混合着历史沉淀、人为营造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理压迫感,形成了独特而诡异的氛围,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镜之阁楼。这里发生的,绝不仅仅是一场意外,或者简单的“闹鬼”。那破碎的镜子,那扭曲的尸体,那狂乱的烛光,还有这满室沉默的、映照着无数过去的“眼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更为复杂、更为黑暗的故事。
林小乙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在昏暗中适应着光线,也凝聚着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陈腐气息的空气,抬脚,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嘎吱”一声呻吟,在死寂中传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