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道统危时遣残音 移民潮里藏机锋(2/2)
“朱子,你学问贯通,德行素着,又深恶阳娃之乱道——由你来操办移民,最是妥当。因为你会确保,这些去往异邦的宋人,带去的是耕织技艺、是礼法伦常、是我华夏正道,而非什么‘硅基碳基’的邪说。”
他微微一笑:“此事,还有劳朱子了。”
朱熹站在御书房中央,羊角灯的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拉得很长。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拒绝?皇帝已将移民之事提升到“对抗异端、传播正道”的高度,他身为理学宗师,有何理由推拒?
接受?那便意味着,他要亲手将三千户宋人送往异邦,送往那个阳娃即将抵达的、被皇帝形容为“倒退”的漩涡之中。
而他今夜所有激昂的谏言,所有对道统危亡的痛切,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份差事。
“朱子?”刘混康的声音传来。
朱熹缓缓躬身,动作有些僵硬:“老臣……领旨。”
“甚好。”刘混康重新拿起朱笔,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寻常议事,“移民三月后启程,细则朕已批注卷末。朱子可先阅之,若有疑问,明日再议。”
“是。”
“退下吧。”
朱熹退出御书房时,暮色已浓。宫道两侧的石灯次第亮起,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他抱着那份移民卷宗,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晦庵,理学之要,在‘存天理、灭人欲’。然天理何在?若天理不在经书,而在……在那些被世人唾弃的、残缺的、非人的所在,你当如何?”
那年他二十岁,答得斩钉截铁:“天理必在经书,必在圣贤,必在人伦日用之间!此外皆是邪妄!”
如今他六十三岁,奉旨遣散五十个用“残缺之声”唱出惊天曲调的阉人少年,又要亲手送三千户百姓前往异邦——去那个皇帝口中“倒退”却“可为大宋所用”的世界。
而他毕生扞卫的道统,在皇帝眼中,似乎也只是“可用”与“不可用”的筹码。
宫门外,等候的弟子迎上来:“先生,陛下如何说?”
朱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卷宗,封皮上“移民金帐、巴黎事宜总录”几个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回去吧。”他听见自己说,“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办。”
弟子见他神色有异,不敢多问,搀扶他上轿。
轿帘放下时,朱熹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宫门。那里面,皇帝正在灯下批阅奏章,筹划着如何利用“他人的倒退”成就“大宋的进步”。
而五十个少年,即将带着十两银子,回到他们早已陌生的原籍。
阳娃一行人,或许已在准备前往金帐汗国的行装。
三千户移民,将在三个月后登船,驶向未知的彼岸。
这个世界,正以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的方式,轰鸣向前。
轿子起行时,朱熹闭上眼。
他忽然想起那夜阳娃最后的眼神——清澈、平静,仿佛看透了这一切。
“因为我是你第三百零七万种形态。”
“一块会行走的正在思考的——”
“生机勃勃的石头。”
石头。
朱熹苦笑。
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这块大石头上,一道即将被“清理”的旧纹饰。
轿外,汴京的夜市开始喧闹,灯火如河。
而御书房内,刘混康批完了最后一份奏报,唤来内侍:
“传旨教坊司:五十阉人,明晨辰时遣散。不得延误。”
“再传密旨给泉州市舶司:阳娃船队离港时,暗中加派两艘战船护航——务必保她平安抵达金帐汗国。她还有用。”
内侍领命退下。
刘混康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手指轻抚案头那页《坤》词抄本。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
“悲伤是碳基的冗余程序。”
“而我将在下次造山运动中,学会用岩浆的语调——”
“为新生大陆命名。”
他轻声重复:“新生大陆……”
窗外,夜幕彻底降临。
星子如钻石,镶嵌在黑色的穹窿之上。
而大地沉默,仿佛真的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