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嘉奖与荣誉(1/2)
王宫偏殿那场深夜的、不为人知的召见,如同一道无形却冰冷刺骨的分水岭,将“晨风之誓”残存的三人命运,强行扭转、固定到了一个既充满致命危险、又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布满钢丝的轨道上。国王那不容置疑的旨意,像一道烙印着王室狮鹫纹章的冰冷契约,将他们从濒临彻底毁灭的悬崖边缘硬生生拉回,却又将他们更加牢固地、不容挣脱地绑定在了一场更加宏大、更加隐秘、也更加凶险的、席卷整个王国上层的暗战车轮之上,注定要与这钢铁巨轮一同碾过无数的阴谋与尸骸。
回到佛兰德斯伯爵那处位于远郊、被茂密林海环绕、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乡间别墅后,内部的气氛并未因为获得了最高权力的“青睐”而有丝毫轻松,反而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名为“使命”与“未来”的巨大压力。雷恩的伤势,在一位以伯爵私人医生名义秘密前来、实则技艺精湛的宫廷御医的介入诊治,以及索菲亚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精心护理和昂贵魔法药剂的持续滋养下,恢复的速度明显加快,断裂的肋骨开始愈合,撕裂的内脏组织也在缓慢修复。但胸口那道如同蜈蚣般狰狞盘踞的深红色伤疤,以及每一次不经意的转身、甚至稍微深一点的呼吸都会骤然袭来的、撕裂般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尖锐地提醒着他那场发生在安全屋的、惨烈无比的突围所付出的可怕代价,以及塔隆那如同山峦崩塌般、永远无法填补的缺席所带来的巨大空洞。莉娜严重透支的精神力海洋,在绝对的静养、特殊的安魂香料和伯爵提供的稀有药剂调理下,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湖泊,终于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与深邃,但她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属于成熟法师的凝重与时刻保持的警觉,那夜面对“幽影”塞缪尔时如同蝼蚁般的无力感,以及在国王书房中感受到的那深沉如海、冰冷如铁的王权压力,让她迅速而彻底地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学院派法师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幻想。艾吉奥那条几乎被宣告报废的左腿,在索菲亚凭借其精湛医术调配的、效果显着却也伴随着剧烈疼痛的特效解毒生肌药剂持续作用下,深入骨髓和神经的诡异毒素被进一步压制、中和、清除,原本麻木失去知觉的肌肉开始恢复微弱的刺痛和麻痒感——这是神经末梢重新连接的信号,萎缩的肌纤维也在极其缓慢地重新被活力充盈。虽然距离灵活行走、奔跑、跳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不去的、最终可能导致截肢的溃烂阴影被彻底驱散了。他每日都在索菲亚严格的监督和帮助下,咬着牙,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进行着枯燥而艰苦的康复训练,汗水常常浸透他的衣衫,沉默中带着一股对自己、也对命运不服输的狠劲。
他们三人,就像三把在惨烈战斗中崩了口、卷了刃、甚至几乎断裂的兵器,被重新投入了由权力、阴谋与复仇共同构筑的熔炉之中,进行着沉默而痛苦的淬炼。在别墅这片看似安全的孤岛上,他们默默地舔舐着身上与心上的伤口,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积蓄着每一分可能的力量,焦灼而耐心地等待着那个来自王权最深处、将决定他们下一步命运的指令。
而这个指令,来得比他们预想中要快得多,其形式也远比他们预料的更加……出人意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讽刺意味。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慵懒的光柱。佛兰德斯伯爵再次风尘仆仆地亲自到访,他带来的并非新的危机情报或是具体的调查任务,而是一个让刚刚结束康复训练、正坐在客厅休息的三人瞬间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消息。
“国王陛下有旨,”伯爵的神色带着一种混合了官方庄重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站在客厅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脸上还带着疲惫与伤痛痕迹的三人,“鉴于‘晨风之誓’佣兵团在近期揭露威胁王国安全的阴谋、以及在护卫王室成员(虽最终未能成功阻止,但其过程中展现出的无畏与忠诚)方面所立下的功绩,特予以正式嘉奖。授勋仪式,定于明日晚间,在城内的‘白蔷薇别馆’秘密举行。”
“授……授勋?!”莉娜失声低呼,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而产生了幻听。他们才刚刚从那尸山血海、同伴惨烈牺牲的噩梦中挣脱出来,身上还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痛与悲痛,现在却要……接受嘉奖和荣誉?这听起来不像是对英勇的褒扬,更像是一个命运开出的、无比残酷而冰冷的玩笑。
雷恩的眉头瞬间紧紧锁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沟壑,眼中没有丝毫预料中的喜悦或激动,只有深如寒潭的警惕和浓浓的不解,他因为伤痛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伯爵大人,请原谅我的直白,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塔隆的尸骨……恐怕还未寒!我们现在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闪亮的勋章!”
佛兰德斯伯爵似乎早已对他们的反应了如指掌,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解释道:“我完全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雷恩队长。但请你们务必明白,陛下此举,绝非简单的论功行赏,更不仅仅是一种姿态。它是一种……必要的程序,一种在复杂局势下必须进行的政治操作。”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陛下需要给外界,尤其是给那些隐藏在阴影中、时刻窥伺着王座方向的各方势力,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你们,是他认可并庇护的人,是王国的‘有功之臣’。这层看似光鲜的身份,将是你们接下来进行‘秘密调查’最有效、也最合理的掩护。一个受到国王公开(虽然是秘密形式的公开)嘉奖、记录在案的正式佣兵团,在王都范围内进行活动、打探消息,总比几个来历不明、被多方神秘势力疯狂追杀的‘逃犯’或‘暴徒’,要方便得多,也安全得多。这枚即将授予你们的勋章,它既是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你们一命的护身符,同时也是一副……无形却沉重的枷锁,它将你们与王室的利益,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他的话,如同解剖刀般精准而冰冷,毫不留情地剥开了荣誉表面那层华丽的金箔,露出了其下赤裸裸的政治算计与利益捆绑的本质。接受了这份嘉奖,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被绑上了王室的战车,被纳入了国王的棋局,从此再也无法轻易脱身,他们的命运将与王室的荣辱更加深刻地交织在一起。
艾吉奥拄着经过精细打磨、已经顺手许多的硬木手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他受伤的腿微微颤抖着,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用我们同伴塔隆的鲜血,还有我们所有人差点付出的生命染红的勋章吗?呵……这真是……好大一份,令人‘感激涕零’的‘荣誉’啊!”
伯爵面对艾吉奥这充满敌意与悲愤的嘲讽,并没有出言反驳或解释,他只是静静地承受着这份情绪,然后才淡淡地,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般说道:“塔隆先生的牺牲,陛下在御书房中亲口承诺,会铭记于心。此次授勋,从某种层面上说,亦包含了对他的追授与哀荣。这是斯卡蒂亚王国,能给予一位并非出身贵族、却为护卫王国利益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勇战士,所能表达的、最高规格的敬意与缅怀。而活着的人……”他的目光扫过雷恩和莉娜,“需要背负着逝者的遗志继续前行。有时候,荣誉,哪怕是沾染着鲜血与泪水的荣誉,也是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前行路上,不可或缺的助力与伪装,哪怕它本身……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争执伴奏。伯爵的话虽然刺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无比精准地点明了他们此刻面临的残酷现实。他们确实急需一个全新的、合法的、甚至带有一定光环的身份,以便在王都这个龙潭虎穴中立足、活动,并展开后续的调查。断然拒绝,不仅可能立刻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来自最高权力的庇护,更意味着他们将失去所有明面上行动的自由与便利;而选择接受,则意味着他们必须心甘情愿地背负起这份染着同伴鲜血的、沉甸甸的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庞大而危险的责任与期待。
雷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塔隆那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般、毅然挡在“幽影”塞缪尔刀光前的、最后的、无比悲壮惨烈的身影,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刺痛。良久,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才缓缓地重新睁开双眼,眸中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看向佛兰德斯伯爵,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时间,具体地点。”
他选择了接受。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继续深入调查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为了给塔隆、也给所有在这场阴谋中无辜丧生的人,讨回一个血淋淋的公道!他必须利用眼前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哪怕是这带着浓厚讽刺与悲凉意味的、染血的荣誉。
伯爵对于雷恩这迅速而坚定的抉择,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更深层的情绪:“明晚,夜幕完全降临之后。地点是白蔷薇别馆。那是王室名下的一处产业,从不对外开放,位置隐秘,守卫森严,安全方面可以绝对放心。届时,会有绝对可靠的人前来接引。你们需要换上符合场合的、相对得体的衣物,仪式虽然会尽量从简,但该有的基本礼仪,不可废弛。”
……
次日傍晚,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远山背后,深紫色的暮霭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天地。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或标识、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密闭马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抵别墅门前。雷恩在索菲亚的细心帮助下,有些笨拙地穿上了一套伯爵提前送来的、深灰色调、剪裁合体却毫不张扬华丽的礼服,尽管每一个系扣子、整理衣领的动作都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僵硬迟缓,脸色也因失血和疼痛而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他刻意挺直的脊梁和那双重新燃起锐利光芒的眼睛,却透出一股历经生死淬炼后、不容忽视的坚韧力量。莉娜换下了一直穿着的、沾染了灰尘与血污的旧法师袍,穿上了一身素雅洁净、带有简单魔法符文镶边的深蓝色法师常服(刻意避开了魔法工会的制式),褪去了少女的最后一丝青涩与柔弱,眉宇间多了几分属于成熟施法者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艾吉奥则异常固执地拒绝了索菲亚为他准备轮椅的建议,他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面料坚韧的深黑色劲装,依靠那根已经与他形影不离、顶端被磨得光滑锃亮的硬木手杖支撑着大部分体重,每一步移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压抑的吸气声,但他眼神中的桀骜与冰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仿佛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时刻准备撕咬敌人的受伤孤狼。
三人沉默地坐上那辆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马车,在愈发浓重的暮色掩护下,向着远处那片灯火阑珊、却暗流汹涌的王都方向平稳驶去。车厢内部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窗外的王都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丰收节庆典遗留的彩带和灯笼尚未完全撤去,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给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风波的城市平添了几分虚假的繁华与一丝不同以往的、隐隐的紧张与肃杀之感。
白蔷薇别馆坐落在王都一个以静谧和古老闻名的贵族区边缘,从外表看,它只是一座占地颇广、被高大围墙和茂密花园环绕的、风格古朴的私人庄园,低调而内敛。然而,马车在驶近的过程中,雷恩等人敏锐地察觉到,看似寻常的街道角落和树影深处,隐藏着不止一道警惕而冰冷的目光,无形的警戒线如同蛛网般密布四周。马车经过数道由身穿便装、却气息精悍干练的守卫进行的、细致到近乎苛刻的盘查与身份核验后,才终于被允许驶入那扇沉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铁艺大门之内。
别馆内部的装饰,与它朴素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尽典雅奢华之能事,昂贵的油画、古老的雕塑、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名贵的木料与香料混合的气息。然而,这份奢华之中,却透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冷清与空洞感,仿佛所有的华丽都只是没有灵魂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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