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根扎暗土,风起微澜(2/2)
“老爷,夫人。”林福再次躬身,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旧仆才有的复杂情绪,“老奴刚从玄少爷处回来。少爷…气色尚好,小院打理得…很齐整,有苏小姐悉心照料着。少爷在坊市摆摊,卖些自己…和苏小姐琢磨出的驱虫草环、提神果脯之类的小物件,听说…生意尚可,能…养活自己。”他斟酌着词句,隐去了火爆和解忧豆的轰动,只拣最平淡、最不刺激的信息说。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柳氏闻言,眼中的急切瞬间化为滚烫的泪水,顺着憔悴的脸颊滑落。她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哽咽,肩膀微微颤抖。“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倔…受了那么大的罪…能…能安生活着就好…” 她的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母亲的心酸与卑微的庆幸。
林震山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紧闭着双眼,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凿。林福那句“能养活自己”,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他曾经光芒万丈、承载着家族希望的儿子,如今在坊市最底层,靠着摆摊贩卖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挣扎求生…而他这个父亲,却只能困守在这清冷的院落里,无能为力!巨大的痛苦和屈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林福看着这对失势的旧主,心中叹息更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玄少爷…今日见了老奴,很…平静。他说…只想守着那小院,靠着点微末手艺,养活自己和不嫌弃他的苏小姐,安生…度日。” 他特意加重了“安生度日”四个字。
柳氏的哭声骤然压抑不住,从指缝间溢出,是心疼儿子那认命般的平静,更是为这卑微到尘埃里的愿望而心痛欲绝。
林震山身体剧烈一震,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只剩下深重疲惫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痛苦、愤怒、自责,最终,这些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沉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墨色。那墨色深处,却悄然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或者说,是绝望深渊里抓住的一根名为“活着”的稻草。
安生度日…
在经历了至尊骨被夺、修为尽废、家族背弃、天之骄子跌落尘埃的剧痛之后,儿子所求的,竟只剩下这最卑微、最朴素的四个字。
“……知道了。”林震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挥了挥手,示意林福可以走了,动作僵硬而无力。
林福再次深深躬身,悄然退出了这被心酸与无奈彻底浸透的院落。清冷的月光洒在回廊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玄记小院。
柴堆后的地穴入口无声开启,林玄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郁精纯的草木清气钻了出来,脸色带着一丝灵力消耗后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手中捧着几捆刚刚催熟、叶片饱满、散发着强烈宁神气息的宁神花,还有一篓银线草,草叶边缘闪烁着坚韧的银芒。
“成了?”苏晚晴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灵植,触手便觉那远超寻常的鲜活灵力。
“嗯。”林玄点点头,目光扫过院墙外早已消失的窥探阴影,又看了看角落那几株金丝越发明显的月影草,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根,又往下扎了一分。”
他走到小院中央,盘膝坐下,没有立刻休息,而是闭上眼睛,心神沉入体内,缓缓运转那与世界树幼苗同源的奇异功法。丹田气海中,那团墨绿色的、介于气态与液态之间的灵力核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远超炼气九层的浑厚波动。白日里应对林福的周旋,夜里催生灵植的消耗,都化作了无形的磨砺,让这力量的核心更加凝实。
黄伯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抱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望着林玄修炼的身影,又望了望林家所在的方向,吧嗒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旱烟,浓白的烟圈仿佛在他浑浊的眼中幻化升腾。
“根扎得深了…风…就要换方向吹喽…”他含糊地嘟囔着,声音低得像梦呓,“等着吧…水底下的大鱼…闻着味儿…该冒头了…”
老黄牛甩了甩尾巴,铜铃大眼在夜色中眨了眨,闪过一丝人性化的、近乎嘲弄的光芒。
林玄头顶,那幽绿色的“天命反派”字幕,熔金纹路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光芒幽冷,无声地映照着这方小小的院落,也映照着远方林家高墙内涌动的暗流与死寂清冷中的那点微光。风起于青萍之末,巨木扎根于无声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