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舍命相救情谊深(2/2)
苏日娜额吉眼圈红红的,用衣角擦了擦眼角,赶紧端来一大碗一直温在火塘边的、滚烫的奶茶,不由分说地塞到冷志军手里。其他族人也纷纷围了上来,男人们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女人们送上自家做的、最好的风干肉条、奶豆腐和野果酱。孩子们挤在大人的腿缝间,仰着脏兮兮却充满好奇与崇拜的小脸,看着这个敢于对抗巨熊、救了他们敬爱的巴雅尔爷爷的汉家猎人,仿佛在看一个传说中的英雄。
夜幕降临,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一丛巨大的篝火,松木和柞木劈柴烧得噼啪作响,火焰蹿起一人多高,将周围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为了庆祝巴雅尔脱险和感谢冷志军,卓力格特亲自挑选了一只最肥壮的羔羊,当场宰杀后架在火上翻烤。金色的油滴落入火中,激起滋滋的声响和诱人的焦香。人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坐成一个大圈,盛满笃斯酒的粗糙木碗或古朴的铜碗在人们手中传递。这一次,不再需要卓力格特带头劝酒,不断有鄂温克猎人主动走到冷志军面前,用生硬的、夹杂着鄂温克语的汉语,真诚地说着谢谢!好朋友!真汉子!,然后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这种质朴而热烈的表达方式,让冷志军心中暖流涌动,他也入乡随俗,尽管酒量不算顶好,却也来者不拒,尽力陪着喝下每一碗敬酒。
乌娜吉依旧安静地坐在冷志军身边的位置,火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她用小刀仔细地将烤羊肉最嫩、最香的部位片下来,默默地放到冷志军面前的木盘里。阿爸很久没这么高兴,这么激动了,她看着人群中意气风发、不停与人碰杯的父亲,轻声对冷志军说,巴雅尔爷爷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安达(生死之交),比亲兄弟还亲。
酒至酣处,几位须发皆白的鄂温克老人抱着用整木挖空制成的口弦琴和单面蒙皮的鞣鼓,走到了篝火旁。他们盘腿坐下,闭目凝神片刻,随即,苍凉而雄浑的歌声伴随着古朴的乐声响了起来。那歌声时而高亢入云,仿佛在模仿雄鹰翱翔;时而低沉婉转,好似诉说着部落迁徙的艰辛历程;歌词古老而晦涩,充满了对山川森林的敬畏,对祖先勇武的赞颂,以及对猎人之间生死情谊的礼赞。巴雅尔老爷子靠着一个柔软的皮口袋垫着伤脚,虽然行动不便,却也用手有力地拍打着节拍,跟着旋律低声哼唱,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红光和发自内心的快乐,仿佛忘记了脚踝的疼痛。
夜深了,盛大的欢庆渐渐散去。篝火燃尽,只剩下暗红色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如同巨兽沉睡的眼睛。喝得酩酊大醉的卓力格特被族人扶回了仙人柱,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用鄂温克语念叨着好兄弟。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从某个仙人柱里传出几声满足的鼾声,或是守夜猎犬警惕的低吠。
冷志军躺在分配给自己的、铺着厚厚熊皮和狼皮的铺位上,却毫无睡意。怀里的那块狼髀石硬硬地硌在胸口,时刻提醒着他白天的惊心动魄。帐篷里还残留着烤肉的香气和笃斯酒的醇味,以及鄂温克人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烟火、皮革和山林的气息。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乌娜吉和她阿妈苏日娜额吉低低的交谈声,用的是轻柔急促的鄂温克语,虽然听不懂,但那语调充满了关切与安心。他能听到营地边缘,那些忠诚的猎犬在寒夜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般的呜咽。更能听到夜风吹过茫茫林海,带来的那种深沉而悠长的松涛声,如同这片古老土地沉重而均匀的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胡安娜,想起她得知自己要去鄂乡时,默默为自己准备行装的样子;想起离家那天清晨,她系着那条旧红围巾,站在屯口老槐树下,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的模样。他伸手入怀,摸出那把用红蓝丝线缠着的木梳,梳齿间缠绕的两根长发在仙人柱内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真切,但他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一根粗硬些,是自己的;一根细软些,是胡安娜的。这次鄂乡之行,远比他预想的要惊险刺激,也远比他预想的要温暖动人。他不仅见识了古老的狩猎技艺,更深切体验了山林生存的严酷法则。他救下了一位受人尊敬的老猎人,也因此收获了一个质朴勇敢的游猎部落最真挚的友情。这一切,都让他对这两个字所包含的责任、勇气、技艺与仁心,有了更深刻、更沉重的理解。
帐篷外,鄂温克营地的篝火已然熄灭,但繁星点点,银河斜挂,清冷的星光照耀着这片祥和的营地。各家仙人柱门口悬挂的兽骨风铃,被夜风吹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撞击声。远处的大山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孤寂的狼嚎,划破寂静的夜空,像是在为白昼那场人与熊的惊心遭遇,也为这深夜的宁静与交融,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一切都沉静下来,只有无边的黑夜与温暖的人间烟火,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交织、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