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婉迎归人,情意绵绵(2/2)
两人相视一笑,多少担忧与算计,都在这片刻的温情中得到了慰藉。窗外,山风过竹,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灯如豆,岁月静好。
“说说淮西吧,”苏婉轻轻抽回手,重新为他续上热茶,“信中虽略有提及,终是简略。我想听你亲口说说,那里的百姓,那里的艰难,还有……你是如何行事的。”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与好奇,那是对他经历的真正在意,而非官场上的虚与委蛇。
提到淮西,林霄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始娓娓道来。从初到凤阳时看到的满目疮痍,到灾民们麻木而绝望的眼神;从府衙内周知府的官样文章,到黑水沟工地民夫们的面黄肌瘦;从暗访时听到的胥吏克扣、豪强欺压,到最终设计引范敏雷霆出手、同步核对账目人证、一举揭开贪墨窝案的经过……
他没有刻意渲染自己的功劳,甚至多次强调范敏的决断和地方官员“后期”的“配合”,但苏婉是何等聪慧之人,从他平静的叙述中,已然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与艰难,以及他在其中展现出的智慧、勇气与决断力。
当她听到林霄描述那位白发老妪塞给他干枣的情形时,眼眶不禁微微泛红,轻声道:“‘青天大老爷’……霄郎,你可知,你这‘青天’二字,于那些百姓而言,是何等分量?那是身家性命所托,是绝望中看到的唯一光亮。”
林霄默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跪在尘埃中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我所能做,不过杯水车薪。朝廷恩泽,若能有一分实实在在落到百姓身上,便不算枉费。只是……胥吏之奸,如附骨之疽,绝非惩处一两个钱有禄便能根除。淮西水患之根,更在于水利长久失修,非大动干戈不能根治。想到这些,便觉肩头沉重,前路漫漫。”
“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苏婉安慰道,“你已做了当下能做的一切,且做得极好。陛下擢升你,范敏赏识你,皆是明证。至于更深层次的积弊,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你如今身在翰林,又有编纂《大典》之便,正可借此机会,深入研究历代典章制度、治国良策,尤其是水利、农桑、吏治等方面,厚积薄发,以待将来。”
她的话总是能切中要害,既肯定了他的当下,又为他指明了长远的方向。林霄点头称是:“婉儿所言极是。此番淮西之行,让我深感实务之艰与学问之要必须结合。日后在‘食货志’编纂上,我定当更加用心,不仅要引经据典,更要结合此次见闻,力求编纂出真正于国于民有益的实用之策。”
“此外,”苏婉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你如今身为侍读,虽品级不高,但位置紧要。按制,侍读有轮值经筵、为陛下及太子讲读经史之责。这可是难得的、能近距离接触天颜与储君的机会。讲读之时,虽不能妄议朝政,但若能于经史阐释中,巧妙融入一些历代兴衰、治国安民的道理,或能于潜移默化中,产生影响。当然,此中分寸,需拿捏得极其精准,稍有不慎,便是大祸。”
林霄心中一震,苏婉此言,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之前只想着埋头编书,却忽略了侍读这个身份本身带来的“话语权”。经筵讲读,确实是向最高统治者传递思想、施加影响的绝佳渠道,虽然风险极高,但回报也可能极大。这需要极高的学术素养、政治智慧和……运气。
“我明白了,”林霄郑重道,“此事需从长计议,精心准备。首要之务,仍是先站稳脚跟,熟悉侍读职责,摸清经筵讲读的规矩与禁忌。若无十足把握,宁可藏拙,亦不可弄巧成拙。”
“正是此理。”苏婉赞许地点头。
两人又就京中局势、可能的风险、后续联络方式等细节,细细商议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山风愈寒,室内灯花爆了又爆。
时间流逝,终须一别。林霄虽万分不舍,却知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深深地看着苏婉:“婉儿,我该走了。京中诸事,还需你多多留意。你自己……更要万万保重。”
苏婉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清辉。她伸出手,为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领,动作轻柔而自然,眼中满是不舍与牵挂:“你放心去便是。京城有我。倒是你,如今身在明处,更要步步留心。遇事勿急勿躁,三思而后行。我……等你下次消息。”
“好。”千言万语,化作一字。林霄再次握了握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不由叮嘱:“山间夜寒,早点歇息,莫要着凉。”
苏婉点头,送他到门口。林霄推开房门,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独立灯下,身影单薄却坚定,如同一株风雨中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他狠下心,转身步入夜色,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离去。山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启、闭合,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返回寓所的路上,林霄的心境已与来时大不相同。虽然压力依旧,前路依旧凶险,但苏婉的智慧、支持与深情,如同为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重新充满了力量与斗志。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在权力漩涡中孤独挣扎的穿越者,他的身后,有了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温暖的港湾。
回到那座寂静的小院,他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就着灯光,将今日与苏婉商议的要点,尤其是关于经筵讲读的设想,用密语简要记录下来。同时,他也开始思考,如何利用侍读的身份,更有效地搜集信息,尤其是关于北疆动态、藩王动向以及……琼州那边可能传来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知道,与苏婉的这次会面,不仅慰藉了相思,更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调整。他必须尽快适应新的角色,在新的棋局上,落下更精准的棋子。
而此刻,远在归云观精舍内的苏婉,并未如林霄叮嘱的那般早早歇息。她依旧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摇曳的竹影,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林霄方才遗落在椅角、带有他体温的普通玉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脑海中回响着家中一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远房叔父日前来访时,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北平行都司近日奏报,燕王朱棣操练兵马,修缮城防,规模更胜往年,引人遐思……
“燕王……朱棣……”苏婉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霄郎此番回京,看似风光,实则已卷入更深的漩涡。太子与藩王,这帝国未来最大的悬念,恐怕不久之后,就将掀起惊涛骇浪。而她的霄郎,又将如何自处?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却久久未曾落笔。有些风声,有些预感,或许还需再核实,暂时不便以密信传递,以免徒增他的烦恼。但这份隐忧,却如同窗外渐起的夜雾,悄然弥漫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