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君前奏对,巧舌如簧(1/2)
回到甜水井胡同的第三日,午后,林霄正假意整理着从浙东带回的那些“毫无价值”的册籍副本,院门外忽然传来了清晰而克制的叩门声。
不是寻常邻居的拍打,也不是差役的粗鲁叫喊,那声音极有分寸,三下为一组,轻重一致,带着一种特有的、宫内来人的规矩和距离感。敲门声在午后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无声却惊心的涟漪。
林霄的心猛地一跳,瞬间预警:“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脸上调整出一种混杂着疲惫、惊惶与恭谨的神色,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有些失措,又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小跑着穿过小小的庭院,脚步略显慌乱,甚至故意让衣袍的下摆绊了一下自己的腿,险些踉跄,这才伸手拉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青色贴里的中年太监,身形微胖,面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他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双手拢在袖中,躬身肃立,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木雕。那太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霄,从他朴素的衣袍到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嵌入骨子里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是翰林院编修林霄林大人?”
“正…正是下官。”林霄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陛下口谕,”太监淡淡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毫无感情色彩,“宣翰林院编修林霄,武英殿见驾。即刻随咱家走吧。”
“臣…臣领旨!”林霄表现出巨大的惶恐和意外,身体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恩或者说天威砸得不知所措。他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本就朴素的衣袍,手指似乎因为紧张而不太听使唤,甚至差点被自家门槛绊倒,完美契合一个骤闻召见、胆小失措的微末小官形象。他反身掩上门时,动作也显得仓促而笨拙。
“第一印象,过关。老朱果然要见我了。是福是祸,在此一举。”内心的计算冰冷却精准,与外在的表现割裂成两个极端。
跟随太监走在寂静肃杀的宫墙之内,林霄低眉顺眼,不敢四处张望,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能感受到沿途侍卫和太监们投来的、那种打量“即将踏入虎口之物”的漠然目光。空气中的压抑感比宫外更甚百倍,仿佛每一块琉璃瓦、每一寸金砖都浸透了无形的皇权与血腥。
武英殿侧殿。此处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正殿,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臣工之所,更显私密,也更令人心悸。殿宇深邃,光线幽暗,巨大的梁柱在阴影中沉默地矗立,支撑着令人窒息的权威。
殿内焚着淡淡的檀香,却丝毫压不住那股冰冷的威压。朱元璋并未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而是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站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殿门。他的身形并不特别魁梧,但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山岳,笼罩了整个殿宇。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景弘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陛下,翰林院编修林霄带到。”引路的太监轻声禀报,声音控制在刚好能被听见的程度,随即悄然退至一旁,融入阴影之中。
林霄立刻趋步上前,在距离皇帝身后丈许之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上冰冷光滑的金砖,那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皮肤。他的声音带着清晰的颤音,充满了敬畏:“微臣林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那背对着他的身影,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力。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金砖的冰冷从额头蔓延开,与他体内因紧张而滚烫的血液形成尖锐的对比。他甚至能听到殿外极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更衬托出此地的绝对寂静。
“沉默施压…老朱的惯用手段。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撑住。他就在等谁先露出破绽。” 他的身体保持着绝对恭顺的跪姿,每一块肌肉却都紧绷着,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转过身。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没有叫起,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同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肺腑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霄。那目光如有实质,沉重地压在林霄的背上。
“林编修,”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打磨光滑的冷铁,“抬起头来回话。”
“是…是…”林霄仿佛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地微微抬起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视着地面,不敢与天颜对视,视线所及,只有皇帝常服的下摆和那双黑色的靴子。
“咱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浙东?”朱元璋踱了两步,语气像是随口闲聊,却让殿内的空气又凝滞了几分。
“回陛下,是。”林霄声音依旧带着微颤,回答却极其迅速和清晰,显示出在惶恐之下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恭谨,“臣奉翰林院掌院陈大人之命,前往浙东宁波府鄞县,核查该县洪武初年赋役黄册与鱼鳞图册存在记载偏差之疑点。”
“哦?可核查清楚了?”朱元璋的目光似乎扫过桌上那份林霄刚递上去的、写得极其“学术”和“琐碎”的条陈。那上面充满了数字比对、田亩形状描述、胥吏口供记录,通篇都在技术细节里打转,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引人遐想的结论。
“回陛下,经臣实地核对、走访乡老,已初步查明,该偏差系因前元遗留册籍混乱、以及洪武三年当地一次小规模清丈时胥吏记录疏漏所致,并非…并非人为刻意隐匿田亩。”林霄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道出,重点强调“非人为刻意”,将自己此行定性为纯粹的技术性纠错,声音里的颤音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话语内容的清晰和有条理。
“嗯。”朱元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林霄耳边:“你这一趟差事,出去得倒是巧。恰好躲过了京里这场大风波。”
来了!真正的考验来了!
林霄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湿冷的衣衫贴附在皮肤上,但他脸上却猛地浮现出巨大的、后知后觉般的恐惧和庆幸,甚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表演得淋漓尽致:“陛…陛下明鉴!臣…臣离京之时,只知埋头修书,浑噩无知,全然不知…不知竟有如此惊天逆案发生!臣…臣在返京途中听闻消息,简直…简直魂飞魄散!至今想来,仍觉胆寒!若…若臣当时仍在京城…只怕…只怕……”他说到这里,似乎恐惧得难以继言,身体都微微发抖起来,伏下身去,额头再次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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