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朝政(2/2)
言毕,他第三次重重叩首,额上已微见血痕,身影却挺直如松,不摇不倒。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凝滞。百官低首,无人敢视。御史中丞与礼部侍郎早已汗透重裳,手中笏板几欲滑落。连苏培盛也不禁抬眼,望着那跪于殿心、如孤峰耸立的身影,心中暗叹:此非争宠,乃争气节;非护亲,乃护国纲。
皇帝依旧端坐,面容不动,可眼底深处,已泛起波澜。他望着年希尧,望着这个平日温文尔雅、此刻却如烈火焚身的大学士,指尖缓缓抚过龙椅扶手,久久不语。
风穿殿角,烛影摇红,满殿肃杀,天地俱寂。
退朝后的御书房,静得只余下檀香一缕缕在梁间旋绕,烟丝如愁绪般萦回,将满殿的明黄都染得添了几分沉郁。皇帝缓步至案前,玉冠上的东珠在光下泛着冷润的光,他指尖轻轻触过,动作慢得似在卸下千斤的江山重负,待那冠顶搁在紫檀木案上时,一声轻响,竟在空寂里撞出几分孤清。他转过身,脊背微弓着靠向龙椅,双目缓缓阖上,声音低沉得像浸了寒潭的水,漫过青砖:“苏培盛,外头那些嚼舌根的话,你该是听着了。”
“奴才……奴才不过是偶然闻得几句,不敢多听。”苏培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的声响带着怯意,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洇湿了衣领,他却只敢将脸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仿佛这样便能躲开殿中那无形的威压。
皇帝缓缓睁眼,眸子里没有半分暖意,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扫过殿内的描金盘龙柱:“是有人在背后摆弄手段呢。世兰掌翊坤宫这么些年头,统摄六宫的事从无半分差池,进退皆是规矩,半分越轨的痕迹都寻不着。世芍虽得朕几分疼惜,却是个温婉守礼的,宫里的事都不多言,更何况朝堂上的纷争,便是宫外的一句闲话,也从没从她宫里漏出去过。”
他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扣着龙椅扶手,那道旧痕在光下愈发清晰:“可如今倒好,连街头的童谣都编派到她们头上了……‘双燕入宫门,君王忘早昏’,字字都裹着毒刺,这般处心积虑的编排,若说没人在背后挑唆,朕如何肯信?你说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宫外兴风作浪,把这些小人当枪使?”
苏培盛听得心头发紧,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要将自己埋进金砖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深宫里,能有这般手段,把流言当刀,把朝臣当棋子,不动声色便布下这一局的,除了景仁宫那位皇后宜修,还能有谁?她看似端坐宫中,不闻外事,却借着几句闲话,便将所有风波都引到了年氏姐妹身上;偏又碰上年希尧那般忠烈,在金殿上以命相搏,反倒像是替她狠狠推了一把,让这局棋愈发难破。可这些话,他怎敢说?又怎能说?
殿内的寂静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只有檀香还在缓缓上升,缠缠绕绕地裹着帝王的沉默。那烟丝明明是暖的,却让这殿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