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田宅充公:霍氏余烬散如烟(1/2)
长安城的冬风,像裹了冰渣的鞭子,抽打着渭水两岸凋零的柳条,也抽打着霍府朱漆剥落、铜钉锈蚀的巍峨大门。门楣上那块御赐的“大司马大将军府”金匾,早已被执金吾的兵卒粗暴地撬下,只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凹痕和几缕悬挂着的、可怜巴巴的金漆碎屑,在风中瑟瑟抖动。府门洞开,如同巨兽被剖开的腹腔,袒露着内里被洗劫一空的死寂。
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卷起庭院中无人清扫的枯叶和零星的纸屑,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抄没家产的官吏们早已驾轻就熟,他们裹着厚厚的皮袄,脸上带着一丝麻木的倦怠,指挥着如蚁的役夫和兵卒,将霍府最后残留的、尚值几钱的物件,一件件搬抬出来。
沉重的紫檀木雕花大床,描金绘彩的漆器屏风,成箱成捆的锦缎绢帛,甚至角落里半人高的青铜仙鹤灯……这些曾彰显着霍氏无上尊荣的物件,如今都被随意地堆放在前庭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巨大垃圾。役夫们粗手粗脚地搬运着,沉重的脚步在空旷的庭院里激起沉闷的回响。一只精巧的玉碗不慎从箱笼边缘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得粉碎,碧绿的碎片溅落在尘土里。旁边一个抄没的小吏瞥了一眼,只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晦气”,便踢开碎片,继续催促着搬运。
府邸深处,曾经戒备森严、象征霍氏权力核心的书房,此刻门户大开。往日里霍光批阅奏简、运筹帷幄的那张宽大紫檀木书案,如今空空荡荡,只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案角,一方沉甸甸的龟钮金印被随意地扔在那里,那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印信,曾执掌天下兵权,此刻却像块无用的顽铁,印钮上沾染着几点早已干涸的、不知是谁留下的暗红指印。旁边散落着几卷未曾批完的竹简,简牍边缘被粗暴地翻开,墨迹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眼。阳光透过蒙尘的高窗,无力地投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案几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墨字——“慎”。那是霍光生前最后一笔,力透简背,笔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此刻,这“慎”字在尘埃和混乱中,显得如此孤寂,又如此讽刺。
“都快点!手脚麻利些!廷尉府的大人们还等着清点造册呢!” 一个穿着低级官吏皂衣、袖口沾着墨迹的中年人,站在庭院的抄没物资旁,不耐烦地高声吆喝着。他手里拿着一卷展开的清单,对着堆积如山的物件指指点点,声音在空旷的府邸里显得格外尖利刺耳。他是廷尉府负责核验造册的令史张平,此刻正享受着这份凌驾于昔日庞然大物之上的、微不足道的权力快感。
“张令史,” 一个年轻些的书吏小跑过来,手里也拿着一卷竹简,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和邀功的神色,“西跨院库房里又清点出上好蜀锦三百匹,还有前朝的古玉器一箱,都已登记在册,您看……”他压低声音,“那箱玉器成色极好,有几件小的……”
张平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也压低声音斥道:“眼皮子别那么浅!这是天子钦定的抄没,每一件都要上缴少府!想掉脑袋吗?”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让周围忙碌的兵卒都能听见,“都给我看仔细了!一件不许遗漏,更不许私藏!霍氏谋逆大罪,其赃物俱是国帑!手脚不干净,就是同罪论处!” 那年轻书吏脸色一白,喏喏称是,赶紧退了下去。
张平看着书吏仓惶的背影,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他目光扫过庭院里那些堆积的财物,最终落在一排排被粗麻绳捆绑着、瑟缩在角落里的身影上。那是霍府被籍没的男女奴婢,足有数百人之多。他们衣衫单薄,在寒风中挤作一团,如同待宰的羔羊。恐惧像一层灰败的釉,涂抹在每一张麻木的脸上。男人们低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地面;女人们则紧紧搂着身边同样惊恐的孩子,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寒夜里垂死的小兽呜咽。他们曾是这煊赫府邸的一部分,是霍家权势最细微的注脚,如今却成了这场崩塌中最微不足道、也最无处可逃的尘埃。
“这些……也都造册了?” 张平用下巴点了点那群奴婢,语气淡漠得像在询问一堆货物。
“回令史,俱已造册,姓名、籍贯、年岁、身价,一应俱全。” 旁边一个负责登记的老吏连忙躬身回答。
“嗯,” 张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等此间事了,便一并押往东市官署发卖吧。都是些好劳力,想必能充入不少钱帛。”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谈论一车待售的柴薪。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喧嚣。几辆装饰华贵、由健马拉着的安车在兵卒的引导下,停在了霍府大门前。车帘掀开,率先走下来的,是刚刚因女贵而晋封平恩侯的许广汉。他穿着崭新的深紫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气度沉稳。然而,当他抬头望向眼前这座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却一片狼藉的府邸时,眼中却并无多少新贵接收产业的志得意满,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快意?是悲悯?抑或是物伤其类的苍凉?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越过堆积的财物和瑟缩的奴婢,投向府邸深处那洞开的书房方向,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曾经威压朝堂的身影。他沉默地站着,冬日的寒风卷起他锦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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