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灶灰埋得深,才能发新芽(1/2)
晨光漫过民议堂残垣时,林晚儿的布鞋尖碾过半块焦砖。
三天前这里还是堆着碎瓦的废墟,此刻却支起了青竹搭的讲坛,台面铺着晒得发硬的粗麻——那是她昨夜带着梅十三,从二十户人家讨来的旧床单拼的。
晚儿姐。梅十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发梢沾着晨露,怀里抱着卷泛黄的竹册,各村灶主到了。她指节叩了叩讲坛下的陶瓮,瓮里装着新收的灶灰,郑老拐在最前头,攥着块黑砖,指节都发白了。
林晚儿转身时,看见五十多个身影从断墙缺口鱼贯而入。
郑老拐走在最前,粗布裤脚沾着石粉,手里那块黑砖被磨得发亮,砖面密密麻麻刻着小字,像被虫蛀过的旧书。
他经过林晚儿时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径自转去讲坛左侧,把砖轻轻放在麻布里。
今日立的,是《同心灶志》。林晚儿站上竹台,风掀起她袖口的补丁——那是前日替孙铁针补衣裳时,他塞给她的半块锅巴换的。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东头米行的陈三搓着衣角,柳五爷的粮袋绳在腰间缠了三圈,像条蓄势的蛇。
战时断粮的村,封灶的井,毒井的膏。她伸手按住身侧的陶瓮,指尖触到灶灰的凉,施害的,受害的,都要记。话音未落,北巷老账房赵三槐杵着枣木拐挤到台前,拐尖敲得青竹响:林姑娘这是要把屎盆子扣在咱头上?
当年毒井的封灶膏是铁膳盟押的,现在铁膳盟跑了,倒要我们记?他抖着花白胡子,指向郑老拐的黑砖,就说这破砖,刻的全是饿死绝户的村名,后人翻到了,还当咱们是侩子手!
台下炸开议论。
陈三扯了扯柳五爷的袖角,被后者甩开;有年轻灶主攥紧拳头,指节抵着讲坛边缘;郑老拐的黑砖在麻布里微微发颤,他低头盯着砖上青泥村三个刻痕——那是他儿子最后咽气的地方。
赵伯。林晚儿弯腰拾起黑砖,砖面粗糙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当年西沟断粮,您老在粮行囤了半仓糙米,要不是周姑娘带着人砸了仓门......她没说完,赵三槐的脸瞬间涨红,拐尖地断了半截。
人群突然静了。
韩九姑的盲杖点地声从后排传来,笃、笃、笃,像敲在人心上。
她裹着靛蓝围裙,指尖沾着绣线的绒毛,走到林晚儿身边时,枯瘦的手轻轻抚过黑砖:二十七种死寂的味道。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青泥村的榆树皮汤,带苦味;石梁镇的观音土饼,有碱腥;最边上这道......她指尖停在砖角一道浅痕,是野菊粥的甜,熬粥的阿婆,最后把碗底那口全喂了孙子。
台下抽噎声此起彼伏。
梅十三悄悄抹了把脸,转身去抱韩九姑的竹篮——里面躺着卷未织完的味图谱,丝线颜色驳杂,红的是枣泥,黄的是粟米,最末端一缕灰线断成两截,这截是云州的胡麻羹。韩九姑抚着图谱,云州城破那日,最后一锅胡麻羹泼在城门上,线就断了。她将图谱展开,断处粘着半片干菊,若不记这些,等咱们都死了,孩子问饿是什么,难道要他们去啃树皮?
赵三槐的拐尖在地上划出深痕,最终闷声退到墙角。
郑老拐颤巍巍捧起黑砖,郑重放在陶瓮旁:刻吧,就刻在《灶志》头一页。
日头偏西时,竹册上的墨迹未干。
林晚儿数了数,共记了四十三起断粮,十七口封灶井,还有郑老拐的黑砖拓本。
梅十三抱着陶瓮去埋灶灰,孙铁针蹲在墙角补竹册的破边,针脚细得像蛛丝。
变故发生在子时三刻。
孙铁针的破布衫被夜露打湿,他靠着残墙打盹,突然闻到焦糊味——是从档台方向传来的。
他扑过去时,火苗已舔上竹架,竹册在火里蜷成黑蝶,陶瓮裂了道缝,灶灰混着水泼了一地。
他发疯似的扒拉灰烬,指甲缝里嵌满炭渣,最后只抢出半页焦边残纸,上面的字被烧得只剩半截断粮令。
月光爬上断墙时,孙铁针蹲在灰烬里,用针尖挑起残纸对着光。
他的手突然抖起来——那是军医营的密写法,醋和铁汁混着写的字,遇热显影。
残纸上的字迹慢慢浮出来:着令各乡封井断粮,务绝明教粮道......柳......最后那个字被烧去半角,却正好露出押印的一角,是柳五爷家祖传的三穗粮纹章。
天快亮时,林晚儿推开档台的破门。
孙铁针坐在灰烬里,残纸摊在膝头,眼里布满血丝。
她接过纸时,指尖触到烧痕的灼痛,抬头正撞进孙铁针的目光——那眼神像当年在军医营,他捧着最后一剂药,却救不回伤兵时的模样。
别声张。林晚儿将残纸折成小块,塞进衣襟里层,那里还藏着花葬婆给的葬灯芯,去把梅十三找来。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耳边回响起韩九姑的话:要记的不只是苦,还有苦里熬出的光。
梅十三进门时,林晚儿正往陶瓮里添新的灶灰。去南边山坳。她压低声音,找那些当年被封灶的弃灶户,带他们来认认这瓮里的灰。梅十三点头,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陶碗,碗底粘着半块糖渣——是小满前日塞给她的。
晨光透过断墙照进来,落在林晚儿攥紧的残纸上,那个字的残影,像道藏在灰里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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