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平安比钱重要(1/2)
苏师傅出事后的几天,夏天似乎都被拉长了,连蝉鸣都少了几分聒噪,胡同里的空气总裹着一层淡淡的沉闷。沈浩窝在母亲李秀莲怀里,看着她把刚晒好的蓝布床单叠得四四方方,边角对齐时手指还下意识抿了抿 —— 那是母亲做惯了细活的小动作,可此刻落在沈浩眼里,却总让他想起昨天在苏嫂子家看到的情景:苏晴抱着洗得发白的布娃娃坐在炕沿上,眼神里的不安像没晒干的潮气,闷在小小的身子里,压得人心里发沉。
“小浩,又发呆呢?” 李秀莲伸手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还带着点刚从院子里晒进来的阳光味,“是不是还惦记着晴晴那孩子?”
沈浩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手突然拽住母亲的衣角,用力扯了扯,咿咿呀呀地哼着 “晴晴、哭”。他还说不清楚连贯的句子,只能用零碎的音节和动作拼凑心里的惦记 —— 昨天苏晴看到奶粉罐时眼里的光,还有吃糖时偷偷弯起的嘴角,都像小钩子似的挂在他心上,让他总想着再为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做点什么。
李秀莲叹了口气,把他往怀里又紧了紧,目光飘向窗外。院墙上的牵牛花蔫头耷脑的,连风一吹都懒得晃,“可不是嘛,昨天看她那样,我这心里也堵得慌。你苏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没个男人撑着,往后的日子难着呢。”
正说着,院门口突然传来 “咔嗒” 一声自行车锁车的响,沈建国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没穿平时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换了件半旧的浅灰色的确良衬衫,领口还仔细系了扣子,只是脸上的神情比往常沉重,手里的帆布包瘪瘪的,不像平时总装着仓库的账本和盘点用的算盘。
“建国,今天咋回得这么早?” 李秀莲连忙迎上去,伸手想接他手里的包,却被沈建国轻轻躲开了。他没进门,反而走到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浓密的树叶,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脸上,明明是暖光,却照不出半点笑意,连额头上的汗都忘了擦,顺着脸颊往下淌。
沈浩从母亲怀里滑下来,小短腿 “噔噔噔” 跑到父亲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裤腿,仰着小脸看他。沈建国低头对上儿子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清澈和担忧,像股温水慢慢漫过心里的沉重。他蹲下身,把沈浩抱起来,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儿子软乎乎的后背,声音带着点刚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涩意:“小浩,爸爸今天去厂里,又看到老苏的空工位了。机床盖着防尘布,旁边还放着他没喝完的搪瓷缸,就跟昨天还在似的……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李秀莲的心跟着揪了一下,手里叠好的床单差点滑落在炕沿:“厂里没再提苏嫂子的事?她那活儿有着落了吗?”
“跟主任提了一嘴,他说要跟上面商量,没个准信。” 沈建国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中午去食堂打饭,听车床车间的老周说,老苏那台车床已经调了新人过去,可没人敢上手,站在机床旁边都发怵。你是没见那场面,以前车间里机器转得轰隆隆响,现在倒好,没人说话,就听见风扇吱呀转。” 他顿了顿,怀里的沈浩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小手指着他手腕上以前搬货蹭出的旧疤,嘴里急急忙忙发出 “疼、怕” 的音节,小身子还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建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 儿子是想起老苏的伤,也在担心他。他心里一暖,又一酸,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指腹轻轻蹭过那软乎乎的掌心:“小浩不怕,爸爸现在在仓库,不碰车床了,就是搬搬零件、盘盘货,安全着呢。” 可话虽这么说,老苏被抬上三轮车时那血淋淋的样子,总在他脑子里转,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前在车床车间的日子,后背就冒冷汗 —— 那时候他也总嫌按规矩停机麻烦,好几次图快,都是手还没离开零件就开了机器。
“要不…… 咱真别在厂里干了?” 李秀莲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她走到沈建国身边,伸手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尖触到他皮肤时,还能感觉到那股没散的热意,“昨天去看苏嫂子,她哭着跟我说‘钱再多,没人也没用’,我夜里翻来覆去想,她说得真对。你在仓库虽说比车床安全,可天天搬那些百八十斤的零件,万一脚下滑了、腰闪了,咱娘俩可咋活?”
沈建国没立刻反驳,只是抱着沈浩走到炕边慢慢坐下。炕沿还是温的,是中午晒了太阳的缘故。他看着窗外的日头慢慢西斜,把胡同里的墙影拉得老长,远处传来孩子追逐打闹的笑声,可那热闹像隔了层玻璃,怎么也透不到他心里。他在农机厂待了快十年,从十五岁当学徒,到后来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车床工,再到去年调去仓库当管理员,一直觉得 “铁饭碗” 就是家里的靠山,只要好好干,就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安稳日子。可老苏的事像个重锤,一下子敲碎了他心里那点 “安稳”—— 铁饭碗再铁,也护不住人的命。
“我也在想这事。” 沈建国的声音低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浩的衣角,“昨天跟仓库的老王聊天,他说他侄子在深圳倒腾电子表,一个月能赚两百多,比我在厂里干俩月还多。我当时还笑他瞎折腾,放着好好的活儿不干,非要去当‘倒爷’,现在想想,或许人家才是清醒的。”
沈浩趴在父亲怀里,耳朵尖得很,一听到 “深圳”“赚钱” 的字眼,眼睛立刻亮了亮。他记得前世翻父亲的旧账本时看到过,90 年代初南方的小商品市场特别火,电子表、蛤蟆镜、的确良布料这些时髦玩意儿,从南方倒腾到北方,一转手就能赚不少,而且比在工厂里围着机器转安全得多。他伸出小手,拍了拍父亲的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好、去”,小脑袋还点了点,像是在用力鼓励父亲。
“可咱没做过买卖啊,万一赔了咋办?” 李秀莲还是担心,她走到桌边拿起暖壶,给沈建国倒了杯温水,“再说,街坊邻居要是知道你放着国营厂的铁饭碗不端,跑去南方当‘倒爷’,指不定背后咋说闲话呢。前两年咱靠粮票换钱,不就有人说咱‘投机倒把’吗?”
“赔了就再想办法,总比在厂里天天担惊受怕强。” 沈建国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些,“至于闲话,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你忘了?前两年咱换粮票的时候,张婶还背后说咱‘钻钱眼’,可后来咱买了电视,她不也天天来咱家看《西游记》?只要能让你和小浩平平安安的,我不在乎别人咋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沈浩,儿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脸上满是信任,连嘴角都微微翘着,像是笃定他能做成。沈建国心里忽然有了底气 —— 以前总想着要赚多少钱,要让家里过上 “阔气” 的日子,可现在才明白,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比啥都重要。老苏的事让他彻底想通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啥都没了。
“那…… 你想咋干?” 李秀莲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反对,只是语气里还有点没散的犹豫。她走到炕边,把刚才叠好的床单放进柜子里,又拿出沈浩的小褂子,仔细拍了拍上面的灰。
“我想下午就去老王家一趟,跟他好好打听打听 —— 他侄子在深圳具体做啥、进货要多少本钱、回来卖的时候得注意啥,这些都得问清楚。” 沈建国把水杯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老王住得远,在城西那边,一来一回得小半天,估计傍晚才能回来。你在家也别闲着,把给晴晴的奶粉和饼干装上,带着小浩去苏嫂子家坐坐,顺便跟她说说针线活的事 —— 要是她愿意,咱俩就能一起接活,也能帮她多赚点零花钱。”
沈浩听到 “苏嫂子”“晴晴” 的名字,立刻从父亲怀里滑下来,小短腿跑到柜子边,踮着脚伸手去够柜顶上的奶粉罐,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 “晴晴、奶”。他还记得昨天苏晴看到奶粉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却不敢伸手碰,只敢小声问 “妈妈,能喝吗”,那模样让他心里软乎乎的,总想着再给她送点过去。
李秀莲笑着走过去,把奶粉罐拿下来,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包饼干 —— 那是前几天沈建国去县城办事,特意给沈浩买的,他一直没舍得吃。“知道了,你放心去打听,我下午就带小浩去苏嫂子家。” 她把奶粉和饼干放进一个蓝布包里,系好带子,“你路上注意安全,别着急,跟老王慢慢聊,把该问的都问清楚。”
沈建国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拿起帆布包:“我走了,晚饭你们娘俩就在苏嫂子家对付一口,不用等我。” 临走前,他蹲下身摸了摸沈浩的头,“小浩跟妈妈去晴晴家要听话,别调皮。” 沈浩点了点头,看着父亲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才转身跑回母亲身边,乖乖等着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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