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家……(2/2)
可当他真的醒来,却闻到了烟味。
不是炊烟,不是炉火,是带着焦肉与塑料味的黑烟。
驴车停在鼠巷北口的断桥边。桥下的酸液河依旧泛着虹彩的油膜,可桥那端——那片曾升起白面包蒸汽的贫民窟——此刻正被赤红的火舌舔舐。
火从蜂巢开始烧,一路向南蔓延。火里传来爆裂声:有时是煤气罐,有时是骨头;有时是整片麦浪被点燃,发出“轰”的一声,像大地在叹息。
浓烟在橙紫的天空下翻滚,像一头苏醒的巨兽,把“平安铺”的烟囱一口吞掉。
邮差老头站在车头,军帽被热浪掀翻,露出光秃的头顶。
“完了。”他说,“菌丝烧了,麦浪烧了,连骨头都烧了。”
许岁踉跄着下车。
斗篷的下摆被火风掀起,像一面逆风的旗。他走向断桥,断骨在胸腔里相互摩擦,每一步都疼得眼前发黑,却停不下来。
桥头站着逃出来的人——不多,七八个,全是熟面孔:老瘸子、蜂巢的拾荒女、曾用两颗子弹换半个面包的防毒面具女人。
他们脸上蒙着黑灰,眼里映着火,像两汪烧干的井。
看见他,人群短暂地安静。
老瘸子先开口,声音像钝刀刮铁皮:
“你……居然没死。”
许岁没回答。他望着火场,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那声音不像人类,像被踩住喉咙的幼兽。
防毒面具女人递给他一块东西。
是半张日历纸,边缘焦黑,只剩最后两个字:
“唐安”。
女人说:“哑巴姑娘把孩子塞进井里。火太大,我们没来得及……”
许岁接过日历纸,指腹摩挲过那两个炭笔字。纸上的血痕早已干透,却在他掌心里重新变得滚烫。
火场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
微弱,却倔强,像一把钝刀划破浓烟。
人群骚动起来。老瘸子指着火场深处:“井!那口废井!”
许岁扯掉斗篷,纵身跃下断桥。
酸液河的水瞬间浸透衣服,灼烧伤口,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踩着河床的废车壳,一步步走向火场。热浪掀翻他的兜帽,火星溅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烧出细小的水泡。
他想起菌母那张被菌丝覆盖的脸。
想起自己写在冷库墙上的“此面包有毒”。
想起阿哑把最后一粒麦种塞进岁安襁褓时的眼神。
火舌舔上他的后背,斗篷“轰”地烧起来。
他却笑了。
笑声被浓烟呛得支离破碎,却盖过了火焰的咆哮。
他冲进火场,像冲进一场迟到了多年的暴雨。
身后,邮差老头吹响了哨子——那是荒野的集结号,意为“有人要回家”。
火星四溅,麦浪成灰。
但在灰烬最深处,一口废井的井壁开始震动。
一只焦黑的手从井口探出,掌心攥着一粒发着微光的麦种。
紧接着,是第二只手——更小,更白,腕上还缠着半根被火烤卷的蓝布带。
火光照亮了那只手的掌心。
麦种裂开,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穿透灰烬,直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