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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残雪终题洛川赋 空池犹照故人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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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孤山鹤去苔痕老,

断桥雪深没旧尘。

谁道清欢真易逝?

砚池枯处月犹温。

崇祯初冬,西湖亦显出前所未见的苍冷衰颓。断桥残雪未消,灰白天光下,半湖碎冰浮沉相撞,叮咚声断续如迟暮更漏。沿岸柳秃枝枯,霜气将几间画舫朱漆剥蚀成粉,如美人颜面凋零剥落。

一辆青帷小油车,沿着当年杨柳堆烟的白堤,沉沉碾过断桥残雪。车内,徐墨言闭目倚在旧绒靠枕上。半生光阴自额头深壑流入霜白鬓发,最后凝成颧骨处两片冻透的灰褐暗斑。膝头一个蓝绸布包裹紧贴骨节,棱角硬如顽石。外省新任巡抚,正是他门生,特遣车马接这早已归山辞聘的老恩师“重游旧地散心”。他不推拒,只为怀中那方抵死贴肉的包袱——那方裂痕补着金丝、浸透半生清寒墨汁的端溪砚。

青布鞋踏过云香书坊的青石阶。门扉上方那块“云香书坊”的木匾,已然刻满风雨蚀痕,隶书边角被岁月蛀得圆润,宛如故人含笑的眼角。徐墨言手扶车辕,脚下虚浮。雪风恰在此时卷起,碎冰粒子猛掼在皱纹纵横的老脸上,刺骨寒凉。

“嘎吱——”店门从内拉开,暖融融的旧书纸气扑面而来,混着一缕极淡的、清苦的煎药味。

他抬眼望去,心腔猛遭重锤。

一张脸!清冷眉峰下,两粒似含千钧墨色的瞳仁,越过蒸腾白气直刺他心窝!恍惚间,三十年前孤山渡头,河坊街花窗下,凝香阁精舍中那双冰与焰交融的眼……竟穿透岁月风雪!然而不过刹时——那脸轮廓分明年轻,脂粉尽去的眉眼间虽有沉重忧悒,却无半分云卿眸底那风雪淬炼过、剑锋似的孤绝寒气。眼前女子一身旧莲青比甲,头发乌亮挽得紧实,发间唯簪一支细如竹节、颜色半褪的银簪。

女子手中铜盆水汽氤氲,正拧着给病人擦身的热巾。见有客至,放下铜盆福了一福:“贵客风雪中来,快请进内暖暖身子。”声气清冷,调子里却没有云卿当年“守拙抱璞”四字砸在地上、掷地金声的回响。

徐墨言喉中发紧。屋内临窗处书山堆叠如旧,窗纸上却影影绰绰拓了个清瘦伶仃的人形。他猛往前蹭一步,撞得门槛闷响!

女子眼明,抢先一步挡在他眼前:“贵客请坐外堂。家母……昨日方下葬,棺椁尚停在后头堂中,不便冲撞!”眼圈分明是红的,眼神却凝着一层冰封的倔强。

“下……葬?”两个字自徐墨言齿缝艰难挤出,像冰碴磨着枯木。怀中那沉甸甸的蓝布包袱骤然下坠,拉扯他佝偻身体往前一倾,几乎摔倒!女子急忙伸手搀扶。他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才撑住,指甲抠入朽木缝隙中簌簌抖。窗外灰白天光骤然刺目!大片雪沫被狂风卷起,狠狠砸在窗纸上,砸开无数纷乱白点,如同骤然翻搅漫天飞落的纸钱!

一截枯瘦身影在徐墨言脑内轰然倒下——跌入的却不是孤山早春那细密的雨帘,而是卷涌着旧年断桥风雪的、冰冷刺骨的棺椁深井!怀抱那方捂了半生、补着金丝、蕴着月轮的残砚,他浑身骨架嘎吱呻吟着撞上书坊外堂一把旧藤椅。椅上厚棉垫凹处,尚存一丝微弱暖意,此刻却像针扎皮肉。窗外风雪呜咽,如长哭过境。

女子折身捧来一盏粗陶茶碗:“老丈定力,先喝口粗茶暖暖。”水汽袅袅蒸腾而上,模糊了徐墨言昏花的眼。他抖索着手在膝头蓝绸包里摸索,竟摸出当年那本《论语》,封面上朱砂“守璞赠吾友”五个大字如血般刺目!他将书贴着滚烫粗陶壁焐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吐出炭火般灼喉的几个字:“病……久了?”

女子用热手巾捂着小炭炉上滋滋轻响的烤白果,白气升腾中语声如隔雾霭:“娘走了整十日了……痨症,断断续续拖了三年。”她抬眼看向窗外风雪混沌的断桥,“最后几日,水米难进……却挣扎要坐起来……”手下无意识攥紧了一颗滚烫的白果,又被灼痛般弹开,“非要我扶着,对着这湖水……画下……最后几笔……”话尾哽在喉间,唯闻炭盆里荜拨声尖锐刺耳。

徐墨言猛地捂住胸口!蓝绸布包裹下硬物硌得他骨头痛彻!他眼前骤然掀起多年前那冰玉相击般的女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声犹在耳,人已成槁!

“娘说……”女子吸一口气,将眼中水色强压下去,“若见一位……带旧书来的故人……”她自炉旁起身走入内室珠帘深处。脚步声沉重,掀开箱笼,绢帛摩擦窸窣……

徐墨言枯坐,藤椅缝隙里渗出彻骨寒凉。指尖在蓝布包里反复摩挲那方老砚冰硬的边角,如同摸着一段枯死的树根。

重重一声闷响!一幅卷轴顿在徐墨言面前铺了厚毡的长案上!灰尘在光束中腾舞如金屑。那女子缓缓解开卷头丝绦,手稳得惊人,指节发白。

画卷层层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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