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照夜鳞渊（2/2）
她那早已干枯裂口的手心之中，被死死攥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银钗钗尾断刃尖端！
猛地刺破了她早已麻木的掌心！
一滴微小的、粘稠的、带着死气的暗红血珠，被这刺入骨髓的冰冷微痛逼了出来！
血珠渗出——
嗤！
如同滚油泼上最后一点火种！
那笼罩着她的浓稠翡翠碧雾骤然爆发出炫目的、足以刺破永夜的璀璨清辉！
嗡——
低沉宏大的嗡鸣自柳如眉心脉深处震荡而出！如同沉睡的太初巨人被血脉唤醒！
轰！
青雾猛地向内一缩！骤然炸开！
枯草般的黑发在这磅礴生命力的冲击下无风自舞！一层肉眼可见的青黑色死皮如同腐朽的树皮般，自她灰败枯槁的躯体表面寸寸崩裂！被喷薄而出的旺盛生机瞬间涤荡为灰飞！
深陷青黑、如同骷髅般恐怖的眼窝边缘，新生的、温润的粉嫩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取代了那些皲裂的血痕！紧闭沉重的眼睑在浓密挺翘如蝶翼的长睫下剧烈颤抖！
“咳…呃…”
一声细微、短促、如同初生幼兽般的呛咳呻吟，从那重新恢复了血色、却尚显苍白无力的唇瓣间极其艰难地挤出！
睫毛如同被狂风吹乱的蝶翅，在冰凉湿润的青雾中剧烈颤动！那双在无边黑暗中沉沦太久的瞳孔，终于再一次艰难地、缓慢地——
睁开！
如同两块被尘沙掩埋了亿万载的黑色水晶，拂去了所有浊翳！清澈！深不见底！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茫然，和一丝被强光刺痛后本能收缩的迷蒙水光！
然后，她的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冰冷的青雾，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眼前那个如同石雕般凝固的人影身上。
那张脸……
每一道熟悉的轮廓，每一寸沾染着血污泥泞的痕迹，都在她初启的瞳仁里剧烈震颤！
墨书……墨书哥哥……
“呃啊——！！！”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喉咙被浓酸腐蚀的凄厉惨嚎，骤然从洞窟角落炸响！
众人惊悚回望！
只见匍匐在冰冷泥地上的碧荷，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猛烈抽搐移位！
她双手死死扼住自己如同充气般急速肿胀起来的脖颈！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下疯狂搏动！眼珠如同死鱼般高高凸出眼眶！布满了猩红欲裂的血丝！
“咳咳…呕……”大股大股的乌紫色粘稠浆液，混着破碎的血块，如同喷发的腐泉，猛地从她口鼻之中狂涌而出！那浆液散发着与地上烂果一模一样的、熟烂腐败的浓烈甜腥！正是她下在野果中毒害柳如眉的紫荆子精华与蛇莓汁混合的剧毒！
不是下毒害了主母吗？
现在，这毒浆如同她内心蛰伏的毒计，彻底失控反噬！在她体内疯狂逆流！反灌！灼烧！
“嗬……嗬……”碧荷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异嘶响，身体剧烈地扭动、痉挛！如同一条即将被自身毒液腐蚀穿肠的毒蛇！十指指甲因剧痛深深抠进脖颈的皮肉里，带出淋漓的血痕！
老妪所化的蛇仙清冷幽深的眼瞳转向这垂死挣扎的孽障，那根枯藤所化的藤杖在虚空中微不可查地一颤。
碧荷头顶上方那片阴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空间如同水波般急速扭曲、凝实！几根蜿蜒虬结、泛着冰冷墨绿幽芒的蛇藤如同从虚空中探出的裁决锁链，刹那间从不同方位猛地钻出！如同数条暴戾的毒蛟！精准、冷酷地——
洞穿！
噗！噗！噗！
尖锐的蛇藤如同最锋利的巨矛，瞬间贯穿了碧荷不断扭动的肩胛骨、小腹、双腿膝盖！将她整个人如同破烂娃娃般，死死钉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之上！
“呃——啊——！！”碧荷身体因剧痛猛地弓起！发出濒死野兽般的惨嚎！乌紫色的血浆混着墨绿色的毒汁从破开的伤口中狂飙喷射！将她身下的泥地染得一片污秽妖异！
被钉穿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磅礴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当头压下！碧荷的哀嚎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软塌塌地耷拉下去，仅靠那几根贯体的蛇藤吊着一丝残气。她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的刺耳“咯吱”声，一点点扬起。
那张糊满血污毒浆的脸，如同恶鬼画卷剥落，皮肉在无形巨压中一点点被挤压、变形！
下巴的皮肉被巨力向上撕裂堆叠！颧骨处的皮肉向下凹陷扯落！眉骨被压塌！鼻梁歪斜！嘴唇扯开一个不成形状的血窟窿！整个面容在几息间被扭曲拉扯成一个完全陌生的、由烂肉和凸出眼球构成的、令人作呕的陌生妖鬼面相！
这才是她皮囊之下，那早已被妒火毒汁侵蚀殆尽的丑恶本相！
“吼——！”那半蛇半人的威仪存在，布满细密青鳞的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嘶声！
它那墨绿的巨尾猛地一甩！
空间仿佛被撕裂！
一道扭曲闪烁着幽绿光晕的无形漩涡在洞窟中央骤然洞开！漩涡深处，阴风怒号，弥漫着无尽的黑暗与死寂气息！
刺穿碧荷、并死死禁锢着她扭曲形骸的几根冰冷蛇藤骤然发力！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洪荒冰河的无上意志——
狠狠一甩！
将那烂肉般扭动的、维持着诡异妖鬼形态的碧荷残躯，如同丢弃残渣般，冷酷地抛进了那幽绿漩涡的最深处！
漩涡急速收拢！光芒湮灭！
连同那扭曲的面孔、喷溅的毒血、凄惨的哀嚎，尽数吞噬！
唯有一缕紫荆子熟烂后特有的甜腥毒气，如同跗骨之蛆般，被强行排挤残留在了洞窟冰冷的空气里。
整个洞窟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寒泉凝结的水珠滴落的微响，和柳如眉微弱而清晰的喘息。
陈墨书如同刚从梦魇中挣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他猛地扑到柳如眉身前！
冰冷的石地被他的膝盖撞得闷响！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那裹在青雾薄茧中的身体！
“婉儿……”声音嘶哑得只剩气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小心翼翼的试探，“别……别闭眼……”
柳如眉初启的双眸映着洞窟内弥漫的冰冷青雾，如同蒙尘的寒星。她的意识在黏稠的无边黑暗中沉浮了太久，此刻被这微光刺得生疼，迷蒙的水汽瞬间盈满了眼眶。微弱的光线里，那张贴近的、布满泥血污垢、刻满了失而复得巨大惊恐与不确定的脸，轮廓渐渐清晰，与记忆深处烙印了千遍万遍的模样重合……
墨书……
是她濒死时也无法遗忘的执念！
一声极轻微、破碎的叹息，混合着滚烫的泪珠，从苍白颤抖的唇间逸出：“……金……桃花……钗尖……扎我手……”
陈墨书浑身剧震！如同被巨钟轰然击中！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
掌心中，那枚在狂怒中被他抠出石缝的银钗，钗尖赫然正沾着他方才刨挖时弄破的血！
他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将沾血的钗尖从掌心抽出！滚烫的泪混着血珠一同砸落在柳如眉微凉的手背上！
柳如眉感受着那点微凉的血液顺着皮肤纹理滑落，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却如初融春冰般的笑意。那笑意在她苍白皲裂的脸上显得如此珍贵易碎，却如同惊雷劈开陈墨书心头的寒冰！
他再顾不得许多！倾身向前！带着仿佛要碾碎自己骨骼的巨大力道！将那具枯瘦得轻飘飘的身体，紧紧、紧紧、死死地嵌入自己剧烈起伏、沾满泥血的滚烫胸膛！
柳如眉如同失水濒死的藤蔓寻到归依的山岩。她枯瘦冰冷的手臂艰难地抬起，同样用尽残余的力气，死死箍住了他的脖颈！干裂的唇齿间逸出血腥气的呜咽，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灼烫着陈墨书颈窝的肌肤！
两颗被命运生生揉碎、又在无间地狱边缘挣扎归来的灵魂，跨越生死血泪的鸿沟，狠狠撞回彼此的废墟！力道之大，如同要将自身骨血重新铸入对方的身体！
洞窟深处弥漫的森寒蛇鳞腥气悄然淡去。
那半蛇半人的巍峨存在缓缓伏低如山峦般的身躯。冰冷的竖瞳凝视着那对在冰冷石地上抵死相拥的身影。幽深的青色鳞甲在残存的光影中流淌着古老的辉光。墨绿的巨尾缓缓盘卷收拢，如同蛰伏的古藤。
老妪模样的同伴无声移至它身侧，指尖残余的青雾缭绕散去，露出温润如玉的指尖。
“恩债俱偿。”半人半蛇的威仪存在喉间发出低沉古拙、充满山川般共鸣的音节。
空气骤然扭曲！
冰寒刺骨的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骤然从虚空中奔涌汇聚！瞬间将这两道身影完全吞噬！雾气急速凝结旋舞！化作无数闪耀着鳞片般青辉的冰冷光屑！
最后一点光屑在洞窟边缘的黑暗处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
唯有洞窟中央地面上，几片闪烁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墨绿鳞片，静静躺在湿冷的石面上，如同远古神明遗落的信物，映照着寒潭底那一双重新找回光与暖、哭到力竭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