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灵异中篇小说选 > 第5章 枯藤青鳞

第5章 枯藤青鳞(1/2)

目录

晨露未曦,霜色结在枯黄的草梗上,被硬靴踏碎时发出细微的呻吟。陈墨书再次立于那蜿蜒入苍绿巨腹的裂谷入口。背后的药篓依旧空荡,篾条缝隙里透着冰冷的山风,每一次吸入都像咽下粗糙的冰渣。山岚沉甸甸压在嶙峋的黛色山体上,将鹰嘴崖那狰狞的尖顶完全吞没,只在浓浊处偶尔透出些模糊的灰白轮廓。

他抬头望了望那片死寂的灰,下颌线绷紧如冷硬的弦,沉默地将目光投向脚下。昨日黄昏搜寻的那片新发现的腐叶堆积之地,沾满露水的蛛网清晰如昨,在低伏的蕨类间泛着毫无生气的冷光。没有第二个足迹。深谷的阴影正一寸寸自谷底蔓延而上,如同缓慢合拢的巨大口器,要将白日最后的微光也吞噬殆尽。

返家的脚步被暮色浸染得滞重如铅。推开院门,穿堂风挟着纸钱烧焦的苦味和白烛摇曳的残光扑面而来。正堂深处那片刺目的白,何氏压抑的低泣,以及碧荷那身几乎与孝幔融为一体的白衣,都凝固在视线边缘的灰雾里。陈墨书径直穿过那片悲声织就的沼泽。

新房的门槛内,属于柳如眉的气息早已被挥之不散的药味和夜寒驱散,只剩下空洞的器物沉默。他卸下空篓,指尖触到八仙桌冰凉的漆面。昨夜被碧荷悄然放在桌角的那个小碟尚未收走,里面几颗浑圆油亮的紫浆果在昏昧光线下泛着蛊惑的幽光,甜腻的气味顽固地在室内盘旋。是“紫荆子”。他捻起一粒,指腹感受到饱满紧致的弹性。这深秋初冬山野里罕见的熟透浆果,需翻越更深的险壑才偶能得见。

指尖无声捏紧,饱胀的果皮在巨力下“噗”一声破裂开,暗紫色的浓稠汁液瞬间飙溅而出,粘腻冰冷地顺着指缝淌下,带着一股熟过头的腐败甜腥,迅速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开,甜腻得近乎令人作呕。

汁液染了满手。

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檐下霜花凝结成片。陈墨书枯坐灯下,手中是柳如眉那件未绣完的婴孩肚兜,针脚细密,柔软的素绸捏在指间冰一样冷。门轴一声极其轻微、却像钝器划破死寂的吱呀,幽幽响起。

幽白的身影无声无息立在门外,被屋内的烛火在门槛上拖出一道单薄扭曲的暗影。碧荷端着一只素瓷汤盅,热气袅袅,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目光钉在陈墨书执拗挺直的脊背上,似凝固的冰。

“少爷……”声音又轻又软,像浸饱了水的蛛网,小心翼翼抛过来,“夜深天寒……奴婢热了参汤,您喝些…暖一暖?”

陈墨书没有回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那片空洞柔软的绸上,指腹擦过凸起的吉祥结绣样。屋中只有烛花极轻的爆裂声,以及汤盅盖上蒸汽顶撞的细微噗噗响。

“下去。”两个字,干涩如风干的枯木,砸在地上。

碧荷的影子在门槛僵硬的光影里微微晃了一下。汤碗边缘热气浮动,几乎要燎到她紧抠碗壁的指节。

静默,沉重得如同凝结的冰霜。

“……少爷总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她往前凑了小半步,语速加快了些,却依旧压得极低,带出某种哽咽的颤抖,“若小姐…若小姐在天之灵……”

“——我说了!”陈墨书猝然扭头!动作带翻了桌角搁着的那碟子紫荆子!浑圆的浆果骨碌碌滚落满地,在冰冷的地砖上滚动、碰撞、黏连起几缕紫黑的汁痕!他眼中赤红未褪,血丝纠缠在森然的黑底,灼热的熔岩在瞳孔深处濒临爆裂!“滚出去!”

那目光带着千钧的威压劈面而去!

碧荷端着汤碗的手剧烈一抖!滚烫的液体溅了出来,泼在她雪白的麻布孝袖上,洇开一片难看的灰黄色水渍。她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强撑的哀戚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惊惧和怨毒的扭曲所取代,又飞快低头藏起,唇瓣嗫嚅了一下,终究半个字也没能再吐出,转身疾步消失在门外的浓墨黑暗里,衣袂飘过时只留下浓重的参汤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紫荆子腐败的甜腻。

陈墨书收回的视线扫过地砖上翻滚黏连的紫果和那泼开的狼藉汤液,眼底的赤红更浓重一分。

启明星尚在灰白天幕中冻得惨白。陈墨书已然重新立在了那道熟悉的裂谷入口。药篓斜挎在肩,冰冷坚硬。他垂眸凝视着足下山道边缘被踩碎带霜的枯草茬——那是通往更深腹地的必经窄径。

就在这时,视线的余光里捕捉到一丝奇异的微动。

他慢慢转头,循着那动静望过去。

就在距离山道入口十余丈外,一片乱石坡与稀疏枫林交界处的斜坡上,一个枯瘦佝偻的影子正艰难地向上蠕动着。动作迟滞,每一次抬腿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需要拄着一截弯曲虬结、充当拐杖的枯藤支撑片刻才能再挪一步。

那人影在灰蓝的天光下清晰起来:一个须发皆白如霜染的老翁,旧蓝布袍子沾满泥点和干枯的草叶,瘦得几近嶙峋,后背弓成一个巨大的弧度。他手中紧握着一只细竹篾编就的背篓,篓里空空,唯有几片冻卷了边的枯叶在里面打转。

晨风卷着刺骨霜寒刮过坡地,吹乱老翁稀疏的白发。他猛地一踉跄,枯藤拐杖未能支住身体的倾斜,整个人陡然扑倒在满是砾石的陡坡上!细篾背篓从他背上滚落,“骨碌碌”一路往下翻滚,撞上几块尖石,篾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声短促低哑的痛呼从坡上传来。

陈墨书眼神骤紧,脚下的泥土被猛然蹬踏出深痕!几步已冲至近前,蹲身下去欲搀扶:“老人家?!”

老人枯槁的手紧抠着身下的碎石与冻土,发出粗重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漏了气的破风箱。他艰难地偏过头,灰败的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老眼里却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光。

“没…事…”他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像沙砾摩擦铁锈,“老朽…撑得住……非得……找到那草……”他眼珠死死盯着深谷入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像是要将其刻进瞳仁里,“熬成水……点上……”

陈墨书的手已经搭上了老人冰冷僵硬如枯枝般的手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膊试图助他站起,却在听到“点上”二字时动作微滞。

“老人家要找什么草?”他将人架稳,目光落在老人浑浊固执的眼眸深处,“您这般年岁,孤身入深山寻药,太过凶险。”

老翁借着他的力量站稳,喘息稍平,浑浊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些,这才真正看清搀扶他的年轻人。目光掠过他肩上那沉甸甸的、沾着霜露的药篓和布衫上清晰可辨的草药渍,老翁黯淡的眼里忽地爆出一点微光,随即又被更沉的灰蒙覆住。

“仙草…”干瘪的嘴唇翕动,喉音嘶哑低弱,“传说…唯有这里头,鹰鸣涧底下,才有那‘照夜珠泪’,能洗去尘灰…”他一只手摸索着伸向背上那个被摔掉、此刻空荡荡的竹篓口子,动作迟缓,“我家老婆子…眼被尘灰糊了,十年了…黑透了…”他声音更低下去,每一个字都似乎用尽残存的力气,被山风吹散,“我死了不打紧…总不能…让她到死…都留在那黑屋子里……”

陈墨书托着他臂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深陷进老人单薄衣料下硬脆的骨骼。那滚烫的血瞬间从冰封深处呼啸奔流!冲撞着四肢百骸!柳如眉滑坠时那双盛满泪与光的眼,陡然在眼前炸开!巨大的悲怆与另一种无法言说的炙热狠狠撞在胸腔!

“走!”一个字,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余烬。

老翁诧异地抬眼。

陈墨书深深吸了一口冰碴般的寒气,强行压下肺腑间的震荡。“我跟您去。”他稳稳搀扶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臂,那手臂的冰冷透过布料刺入掌心,“那草…我去替您采。”

老翁浑浊的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抖索着,喉头发出的却只有“嗬嗬”的气流声。

山风呜咽着穿过石隙枯木。远处深谷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

“只要有一丝希望,”陈墨书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如同刀锋砸进冻土,目光直刺入深谷那片仿佛永恒的幽绿深处,“就不能…停下来。”

“不能停下来”这几个字在寂静的霜晨里异常沉重。

乱石嶙峋,杂木横生。越往深处,路便彻底隐没。陈墨书搀着老翁的手臂,成了对方在荆棘乱石间唯一的支撑。粗粝的树干刮擦过手臂,湿滑的苔藓掩藏于落叶之下,每一步都可能踩空或滑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