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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寺惊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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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滴漏,已是戌时三刻。山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穿过古刹云隐寺腐朽的窗棂,在回廊间呜咽。几盏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曳,像几簇即将熄灭的幽蓝鬼眼,只能勉强在空阔的佛殿地面投下斑驳惨淡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混杂着香烛余烬与木头霉变的古怪味道,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林湛放下手中半卷磨得边缘发毛的《易经》,指尖冰凉。他的禅房位于寺院极西的一处破败偏院,唯一点缀生机的,只有窗外一丛在风中簌簌作响、墨绿得有些阴森的竹影。隔壁,一道更深的阴影蛰伏着——那间尘封已久的空房,一具不知停放了多少年岁的薄皮枯柩,便停在其中。住持慧明和尚白天带他过来时,那低垂的眼皮、含混其词的叮嘱,连同院门口那道残破褪色的符咒,都像是在极力掩饰着某种深藏的惊惧。然而,对博览杂书、骨子里埋着几分执拗好奇的林湛而言,这警告非但没能将他吓退,反似往一簇暗火上浇了油。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着摇曳的灯火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自负的弧度,“可若这‘乱神’当真来了,区区一本书生,倒也未必就束手无策。”袖中那卷他自幼研习、几乎翻烂的《易经》,此刻正贴着他的肌肤,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意。这本书于他,不仅是穷究天人之道的钥匙,更是安身立命、抵御内心虚无的盾牌。他站起身,走到支摘窗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开一道狭窄得仅容一目的缝隙。目光如一道冰冷的溪流,无声地泻向那扇仿佛沉入墨池中的漆黑门户。隔壁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闷的跳动。

梆!梆!

打更的铜锣声自前殿渺渺传来,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院落里,更添凄清。二更天了。

就在那锣声余韵将散未散之际——沙…窸…窣……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自隔壁空房深处传来,像有枯爪在缓慢地抓挠朽木!

林湛屏住了呼吸。窗隙后,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住那片浓稠的黑暗。时间像是被拉长的蛛丝,每一息都充满煎熬。声音断续片刻,忽又响起,更加清晰——喀啦……吱……

一声低沉的、木头间彼此倾轧撕裂的呻吟,无比清晰地刺入耳膜!那绝非寺中老迈僧人该有的动静!林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本能地弓起了背脊,瞳孔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刺痛。他的位置恰好斜对着空房的门缝,一丝微光透入的刹那,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核心!

黑暗中,一只苍白、干枯、布满纵横如树根般筋络的手,毫无生气地从那门缝下方的阴影里无声地探了出来。五指以一种僵硬得令人心寒的姿势搭在冰冷的地砖上,青黑色的指甲弯曲细长,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利爪。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同样苍白,同样布满干涸的脉络。

棺盖滑开的刺耳摩擦声彻底消失了,死寂降临。一只穿着陈旧但尚算体面、浆洗得发硬布鞋的脚,踏在了那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半点声响!整个抬身、落地的过程,如同一个极其古老而娴熟的木偶剧,只余视觉上诡异的画面感。终于,一道人影艰难地、几乎像被无形的线吊着般,从半开的门缝里完整地挪了出来。那是个“人”——至少表面上是。

头发稀疏,挽着一个道士髻,用一根黯淡无光的枯木簪固定。身上是一件半旧却不染尘埃的深褐色长衫,样式古朴,像是百年前的装束。枯柴般的身形包裹在这件衣衫下,显得空落落的。它缓缓地转过脸,正对着林湛窥视的方向!

那一瞬间,林湛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那张脸,仿佛是用风干发黄的蜡纸糊在骷髅上勉强撑出的形状!皮肤紧贴高耸的颧骨,毫无水分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暗黄灰败,布满了细密深刻、如同干旱河床裂纹般的沟壑。两腮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可怖的碗状阴影。下颌骨尖锐地突出,好像一张皮囊之下再无血肉,只剩下骨头的支撑。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陷得如同两口枯井,几乎看不到眼睑的弧度,只有两点微弱的、仿佛萤火虫尾端般幽幽的灰绿色光点,在黑暗中鬼火般摇曳闪烁,空洞茫然地穿透了林湛所在的窗纸缝隙,毫无焦点地投向远方深邃的夜色。

“老者”没有丝毫表情。他——或者说“它”——就这样直直地、无声无息地站了片刻,灰绿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如死水微澜,扫过一片虚空,又缓缓收回。随后,它以一种绝非活人能拥有的、重心极稳却透着致命僵硬的姿态,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踱向了偏院通向佛殿回廊的月洞门。长衫的袍角轻轻拂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身形一点点融入更庞大的黑暗,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而瘦削如厉鬼的轮廓,消失在月洞门森然幽深的弧度里。

院内重归寂静。风依旧在呼啸,竹影依旧在疯狂摇曳。林湛维持着那个僵硬而专注的窥视姿态,直到老者消失处的黑暗似乎凝固成一块冰冷的墨玉,才感到胸口一阵窒息的憋闷,猛地从窗缝前弹开,狠狠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冷汗已无声地浸透了后背单薄的里衣,心脏正狂野地撞击着胸腔,如同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种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柱蛇行而上。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棺中客,夜行尸……”他低语,语速极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然而,那双曾被慧明和尚评价为“过于清澈锐利、不似寒窗书生该有”的眼中,短暂的惊悸之后,竟骤然燃起一团近乎亢奋的火焰!那是属于猎手嗅到猎物气息时的光芒,一种混杂着挑战和探寻欲望的火焰。袖中的《易经》被攥得更紧了几分,那由无数古奥卦象带来的神秘重量,似乎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底气。

不能再等了!

林湛像一头发现猎物的夜豹,动作骤然变得迅疾无声。他疾步冲到屋角,从行囊中飞速摸出一支粗壮的牛油蜡烛和一个火石。黑暗中,只听得几下急促而清脆的“嚓!嚓!”声。火星迸溅。一簇金红的、小小的火焰顽强地燃起在烛芯上,跳跃着,瞬间便稳定下来,撑开一小圈温暖却显得格外孤立的光晕。烛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扭曲晃动,像是另一个不安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片刻犹疑,果断地拉开自己禅房那道沉重吱嘎的木门,端着那盏唯一能驱散眼前无边黑暗的光源,大步向隔壁那扇地狱之门走去!

风在空院中低啸,裹挟着寒意抽打在脸上。每一步踏在冰冷龟裂的青砖上,都发出清晰得惊人的回响,在死寂的夜里空洞地传开。院中其他禅房的门扇窗扉紧紧关闭,黑沉沉的,如同无数双紧闭的冷漠眼睛。林湛目不斜视,目光锐利如刀锋,只锁定那扇虚掩着的、此刻显得无比幽深危险的门扉。枯枝般的黑影在月洞门外摇曳,如同鬼手抓挠,更衬得手中这烛光的微薄与倔强。

他停在门前。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混合着旧木腐烂、尘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尸蜡般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恶浊气息,猛地从门缝里扑出来,几乎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压下那阵恶心,空着的左手冰凉却稳定地伸出,用力一推!

“吱嘎——哐!”

老朽不堪的门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向内洞开。仿佛一个尘封千年的黑暗胃袋,骤然暴露在人间。

烛光怯生生地探入,如同投石入渊,仅仅照亮门前的一小片区域。空气厚重得如同黏稠的黑油,视线所及,尽是飞舞盘旋的微尘颗粒。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土,墙角挂着破碎凌乱的蛛网,被微弱的气流扰动,幽魂般摇曳着。空房不大,除了一堆早已朽烂不堪的废木料,房中央那具赫然敞口的薄皮枯柩,便是视线中唯一的庞然大物!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腐朽沉郁的暗褐色,棺板边缘早已磨损得不成形状,露出木头发灰的纤维,如同一具巨大狰狞的虫子遗蜕。此刻,那本该严丝合缝覆盖在棺身上部的厚重棺盖,竟滑开了一尺有余,歪斜着搭在棺体的边沿!那黑黢黢的缝隙,像一张欲言又止、不怀好意的嘴,无声地向林湛展示着它的“杰作”。

棺盖斜开,口子狰狞。

林湛目光如电,飞快地在空荡的室内扫视,确认除了朽木尘土,别无它物。他一步踏入门槛,立刻反手用力扣上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门扇撞击门框,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门外呜咽的风声,同时也将这小小的室内空间彻底隔绝起来。

现在,这里只有他和这口开膛破肚的棺材。

他端着蜡烛,谨慎地挪近那具枯柩。烛光一寸寸舔舐着乌沉沉、粗糙无比的棺壁,照亮上面深刻的划痕和干涸发黑的污渍。一股更强烈的、仿佛陈年骨灰混合了腐烂淤泥的甜腥味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晕眩。心脏又不争气地猛烈搏动起来,但那股因窥见秘辛而升腾起的炽热冲动压过了生理的反感。

必须做点什么!

林湛将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堆半朽的木板上。烛光摇曳着,在枯柩和墙壁上投射出他巨大而晃动的影子。他弯下腰,双手冰凉,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泛白,紧紧攀住那块沉重冰冷、粗砺得如同砂纸般的棺盖边缘。深吸气,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扳!

“嗬……”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腰背瞬间绷紧如弓弦。这块腐朽的木头,出乎意料的沉重!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掌心,激起一阵刺痛的寒意。棺盖与棺体接触的部分发出刺耳的木头刮擦声,“咯吱……嘎……”,仿佛沉睡的凶兽不满的呓语。

一尺……两尺……

一寸寸艰难地推移,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在抗拒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沉重的棺盖每一次移动都让那敞开的狰狞缝隙扩大一些,里面黑洞洞的,烛光只能勉强探入几寸,模糊地映照出内壁同样深褐的色泽和某种深色的、污秽的痕迹。

终于!

“砰!”一声闷响。棺盖被他全力拖拽着,重重地与棺体下部严丝合缝地对齐了!所有令人心悸的缝隙瞬间消失,只留下那光滑无痕的、完整的陈旧表面。那口枯柩静静地卧在尘埃里,仿佛从未开启过。

巨大的木头摩擦声彻底消失,房间陷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湛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空气中腐坏的气味灌入肺叶,带着刮刺般的痛感。汗水沿着额角滑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布满厚厚尘埃的地面,立刻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他看着那紧闭的棺木,一股混杂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和更深沉隐忧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他合上了盖子,为棺中之物……断了它的归途!

它会怎样?它会回来吗?它会……察觉吗?

一个冰冷锐利的念头瞬间切割开思绪——它回来了,不能回“家”了,第一个找上的,会是谁?!

林湛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身后紧闭的门扉,扫过满室荒凉的腐朽和空中悬浮的尘埃。此地不宜久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抄起旁边木板上的蜡烛,连人带光像一阵疾风般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空房!

哐当!禅房的门被他从身后狠狠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震得灰尘簌簌下落。他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一面骤雨中被疯狂擂动的破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血气冲顶的眩晕感。急促的呼吸在死寂的室内异常清晰。烛光剧烈摇晃,投在墙上的巨大影子也随之狂舞,如同受惊的野兽。

那玩意儿随时可能回来!无处可去的怨怒,会以何等酷烈的方式倾泻?那双灰绿幽火般的眼睛,穿透窗棂的冰冷凝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它绝非任人宰割的死物!能挣脱腐朽肉身夜游之物,必有其骇人之能!

逃?此处是远离人烟的荒山孤寺,夜半更深,又能逃往何处?

“遇邪祟,居高为安!梁下三寸,神明不临!”《易经》中的一句批注,毫无征兆地在心底炸响!林湛猛地抬头!

头顶,是粗壮的原木房梁,在烛光摇曳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巨蛇盘踞。

爬上去!

没有丝毫迟疑,身体快过思绪。他急速扫视室内——一方摇摇晃晃的旧方桌,一把朽坏的靠背椅!

“哐当!”椅背撞到桌面。他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一脚踩上吱呀惨叫的椅子,借力猛地蹿上方桌。木板在重压下痛苦呻吟,灰尘腾起一片。动作连贯不停,他探身,双手如铁钩般紧紧攀住那根横亘头顶、粗糙冰冷布满木刺的粗梁!沉腰发力,单腿向上奋力一蹬!

“喝!”一声压抑的低喝在寂静中响起。

身体悬空,全靠臂力带动!常年苦读积攒的几分筋骨之力此刻被逼至极限。冰凉的梁木刺入掌心,传来一阵锐痛。他咬紧牙关,脸上青筋瞬间贲起!终于,一个奋力引体向上,胸口猛地越过梁木高度,沉重的身体随之前倾!他整个人如同蜕壳的虫般,狼狈却无比迅捷地翻滚上了那根唯一的救命横梁!

梁上空间狭窄逼仄,仅容他侧身趴伏。横梁表面粗糙不平,满是木屑和厚厚的积尘,一股浓烈的土腥混合着陈旧木屑的味道直冲鼻端。他紧紧贴伏在冰冷的梁木上,急促的呼吸带起一片飞舞的尘埃。整个攀爬过程不过短短数息,却让他感到脱力般的虚汗瞬间湿透单衣。

他喘息着,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尽可能将自己扁平地贴合在粗梁之上,同时努力让手中那支赖以照明的蜡烛不至于翻倒熄灭。细长的蜡烛插在他特意带来的一小段掏空的竹筒里,筒口狭窄,火光被巧妙地笼住大部分,只有一小束微弱但稳定得多的光线向下投射开来,堪堪照亮方桌和椅子周围一小块地面。上梁之后,他才有余力熄灭手中另一支烛火,只留这竹筒里的一点微光,如同暗夜中的一只独眼。这点光于他,既是视物的工具,更是黑夜中仅存的安全锚点。窗外月色暗淡,室内绝大部分空间都沉在深黑如墨的浓稠黑暗里。那扇闭拢的破门,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而危险的符号。他在高处,暂时远离了地面。然而,心脏并未因此而平复,反而更加沉重地撞击着胸膛,每一次跳动都如同在回应那无边的死寂。他凝神静听,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每一刻的寂静流逝,都如同一把冰冷的锉刀,缓慢地刮擦着他紧绷的神经。它……什么时候回来?

梆!梆!梆!——前殿的更鼓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穿透死寂的夜风,隐隐传来。三更天了。

来了!

最初是死寂。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寒冰,覆盖了整个寺院,令人窒息。

然后——

沙……沙……

极细微的摩擦声,从隔壁空房门外的青砖上响起!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沉重的、干燥的物体拖曳在粗糙地面上发出的刮擦。声音越来越近!如同钝刀在刮擦骨头,一点一点,从隔壁门口蔓延过来。

林湛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每一寸肌肉都锁死般绷紧。他像是化作了梁木的一部分,连眼珠都凝固了,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自己禅房门口那扇紧闭的木门。汗水冰凉地黏在皮肤与布衣之间,冷意直透骨髓。

沙…沙…沙…沙……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曳声,在门外停止了。

一息……两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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