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孽镜台前惊魂夜(1/2)
第七章 孽镜台前惊魂夜
黑暗。粘稠如墨汁翻涌的黑暗。
林溪舟是被一阵剧痛刺醒的。那痛楚并非落在皮肉上,而是从腔子里生生挖出来一般。意识像破碎的陶片,在黏腻冰冷的潮水冲刷下艰难聚拢。浑身散了架,骨头缝里嵌着无数根冰针,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拉扯着脏腑撕扯般疼。喉咙里塞满了砂砾和铁锈,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浓烈的腥甜。更恐怖的,是左臂!那不是肢体,而是一块烙在他躯壳上的、活着的腐肉!墨蛇鬼脸的触须似乎深深抠进了骨头缝,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吸吮着髓腔里最后的温热精血,带来地狱熔岩流淌般的灼痛与掏空!
冰冷的湿意贴着皮肤,腥臊恶臭钻进鼻腔。身下似乎是一条肮脏的阳沟?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鼠类在啃噬垃圾。他终于记起来了——靖王府那炼狱般的暖阁,华毯上拖出的粘稠污迹,侍卫拔刀的寒光,赵崇文那张因恐惧和狂喜扭曲的脸!逃!他必须逃!
“呃啊……”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喉管深处挤出,带着血沫。他尝试动弹,左手那团狰狞的活物墨魔猛地一阵剧烈痉挛!更深沉的撕裂感如同无数带倒钩的铁爪勾住了臂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破旧麻布单衣,混合着墨污的冰冷贴在皮肤上,黏腻得令人作呕。意识又差点被这剧痛拽回混沌深渊。
不能停!追兵!王府侍卫!京兆府的差役!甚至崔弼、严景明那些人灭口的黑手!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脑海!他猛地仰头!
狭窄的通气窗外,汴京除夕的夜空被万家灯火映成诡异的酱紫色。远处隐约的爆竹闷响被厚重冰冷的墙壁阻隔,只余下空洞的回音,衬得身处的陋室如同古墓。这里是城南最下贱的窑子巷深处,一间用碎砖烂瓦在茅厕后搭出的“鸽子笼”。污秽浸透了墙壁和泥地,散发着长年累月积攒的死气。空气中残留的劣质脂粉和人体糜烂的气味,熏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靠着巷口扔掉的半块冻硬烧饼收买了个半疯的老乞婆换来的藏身地。代价是身上仅剩的一小块不起眼的玉佩。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压抑不住,每一次痉挛都带动全身筋骨皮肉,牵动左臂那团活物墨魔疯狂鼓胀蠕动,皮肤被撑得透明欲裂!一团粘稠腥臭、带着墨丝的黑红血块随着咳嗽喷溅在冰冷泥污的地面上,像是一朵盛开的恶毒污莲,散发着死亡和诅咒的气息。
呕……
他侧头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腐的苦水,灼烧着早已被掏空的喉咙。他艰难地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臂,摸索着胸口——隔着单衣和肮脏的麻布袍子,能清晰感觉到两个坚硬冰冷的棱角。一个贴身而藏,是那方比命更重要的紫云古砚。另一个更深地塞在破烂棉絮里,是那份浸透了他灵魂毒血与权欲黑汁的玄色火漆札子!这份崔弼亲手递来的催命符,如今成了他唯一保命和反击的资本!更是他最后一丝重回云端、反杀所有人的希望!他死死攥住衣襟内的札子棱角,感受着那份冰凉刺骨的坚硬,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目光投向床角那只破烂发霉的藤箱,那是从翰林院搬出时唯一没被收走的私物。他从箱底最深处,摸出几件早已洗得发白、磨得布丝毕露的粗布旧衣。刺骨的寒意透过冰冷的粗布传递到皮肤,他却毫不在意,忍着左臂墨魔每一次蠕动带来的撕裂感,艰难地套上。最后,翻出一顶积满尘灰、帽沿破损的旧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做完这一切,他瘫靠在冰冷霉湿的土墙上,粗重地喘息,喉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窗外的酱紫色天空,已被更为浓稠的墨色取代。戌时末,最乱的时辰过去了。该走了。南门盘查稍松,且靠近码头流民聚集之地……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慢慢将自己撑起。左臂那团东西随着动作剧烈挣扎了一下,带来一阵眩晕。他咬牙,右手死死按住那个位置,指骨几乎要隔着单薄的皮肉陷进那诡异的墨魔核心!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恨意,如同淬毒的寒泉,暂时压过了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他林溪舟就算要下地狱,也要先拖着那群虚伪的渣滓一起陪葬!紫云砚……紫云砚的神力依旧在他体内……这墨魔就是力量反噬,只要撑过这一劫……只要回到那个地方……念头疯魔般滋长,如同枯水季河床上最后一簇挣扎着汲取毒液的暗草。
他挪到门边,腐朽的破木板门缝隙里渗进冰冷的巷风。扒开一条缝,污浊的巷道沉浸在浓稠的黑暗中,远处昏黄的灯笼如同漂浮的鬼火。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附近只有老鼠的啃啮声,才猛地拉开木门!
嗖——!
一股比这寒夜更冷的阴风猛地倒灌而入!带着刺骨的湿意和浓郁的河泥、水藻腐朽的气息!
冷!一种渗入骨髓、直达灵魂缝隙的寒!
但林溪舟已经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和对滔天恨意的疯狂念头支撑着他迈出了第一步!破碎的鞋子踏在污水横流的泥泞小路上,每一次移动都像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全身的骨骼与那嵌在左臂里的活物墨魔发出无声的尖叫!他佝偻着身躯,尽量将自己缩在墙根的阴影里,如同一只拖着残躯的跛足野狗,每一步都摇摇欲坠,每一次喘息都在冰冷的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带着黑红色铁锈味的白烟。
避开内城灯火通明的大道,专拣城郊最黑暗、最曲折、最肮脏的鼠径。巷子的高墙冰冷地投射下巨大死寂的阴影,将他彻底吞噬。污水沟里泛着的死鱼般的恶臭混合着他自己伤口散发出的腐败气息,成了他唯一清晰的坐标。寒风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醉醺醺的浪笑或妓女拉客的哀嚎,都让他紧绷的神经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会断裂!每一个突兀的脚步声,每一片被风吹起的纸屑,都像是追魂索命的铁蹄!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粘腻冰冷的油腻覆盖全身,左臂那团东西的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蚀骨钻心的寒意和对热量的疯狂掠夺。
他听见心脏如同风箱般剧烈轰鸣,每一次搏动都震得眼前发黑。喉咙像是被火炭燎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刮般的剧痛。身体里的力量正飞速被那左臂的魔物抽空,双脚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意识在剧痛与极寒的边缘反复拉扯,摇摇欲坠。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这副躯壳——苍白枯槁如同纸人,唯有左臂上那团不断搏动吸吮的墨黑鬼脸,散发着狰狞而“活力”。
汴水黑沉沉的,浑浊的波涛拍打着布满冰凌的堤岸,发出空洞而沉重的呜咽。南熏门外,巨大的城墙如同蛰伏的墨兽。门前那排用来拦阻流民冲城的拒马木栅影影绰绰,在稀薄惨淡的月光下投下锯齿般的巨大阴影。几盏半死不活的风灯在哨楼檐角下摇晃,昏黄的光晕里,守门兵丁裹着臃肿的旧棉袄,正百无聊赖地搓手跺脚,咒骂着这鬼天气。城洞深处浓黑,如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成了汴梁城下水道最污秽的“淤泥”!林溪舟蹲在远离光亮的一处冰封土埂后,破碎的斗笠压得更低,像一坨冻僵的垃圾。刺骨的寒风卷着冰粒灌进他裸露的脖颈与袖口,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左臂那团东西被这酷寒刺激得异常“安静”,然而并非消停,而是一种更深入骨髓、吸吮能量以维持自身核心的阴冷蛰伏,每一次轻微搏动都带着骨髓里的锐痛。
他不敢靠得太近。南门并非不查,只是流民乞丐太多,盘查相对敷衍。但此刻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旦靠近光亮处被那些精悍兵卒盯住,定是死路一条。
机会只在乱与乱之间!
天光未亮,寒气最重。一队送炭的骡车吱吱扭扭地靠近城门,车把式冻得缩着脖子。就在门丁象征性地翻看炭篓,不耐烦地挥动长枪示意通过的一刹那!
林溪舟动了!
他用尽残存在右臂的力量,将身子缩成一团,双腿猛地一蹬身后冰硬的土埂!身体如同离弦的箭——不,更像是被丢弃的沉重垃圾袋,借着车队的掩护,贴着城墙根,朝着那刚被骡车扰乱视线、尚未来得及彻底合拢的城洞阴影疾滚而去!
冰棱与泥水溅起!一股浓烈的、带着腐草与泥腥气的潮湿扑面而至!
“哗啦!”
他连人带着一身冰泥污垢,重重扑入了城洞角落那片最深最浓的、散发着浓厚霉变与牲畜排泄物气味的黑暗之中!污黑的泥浆瞬间灌进了口鼻,混合着铁锈味的血腥涌上喉头!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撞碎移位!左臂那蛰伏的墨魔猛地剧震!仿佛被这粗暴的撞击惊扰,“苏醒”过来般爆发出更加贪婪的吸力!
“噗!”一口黑血再次抑制不住地喷在冰冷腥臭的泥泞里。
“什么动静?!”不远处的门丁猛地转头,朝着黑暗中厉声喝问!昏黄的风灯光线掠过林溪舟蜷缩的阴影。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妈的!死老鼠吧!冻死的叫花子!”另一个兵丁不耐烦地骂道,对着林溪舟藏身的黑暗阴影踢了一脚烂木头,“晦气!”
脚步声伴着咒骂渐渐远去。
林溪舟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与黑暗中,死死咬住破布袖子,硬生生将那翻涌上来的惨嚎和更多腥血咽了回去。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尘土和碎冰,刀子般割着肺腑。他等待着,在每一次心脏濒临碎裂的剧痛和墨魔无休止的贪婪吸吮中顽强喘息。直到天边最微弱的一丝灰白从城洞外遥遥透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将尽。他如同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活尸,用仅剩的、支撑着他不散的恨意催逼着躯体,手脚并用,一点点将自己拖离了这个差点成为最终墓穴的肮脏城洞。
野地!真正的野地!没有城墙保护的荒郊!寒风如同万根冰冷的针,呼啸着从四面八方穿透他单薄的破衣烂衫,刺入被泥泞糊满的每一寸皮肤。干枯的苇草在风中打着哨子般尖利的唿哨,比鬼哭还要瘆人。没有灯火,没有一丝人烟气息,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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