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下 卷到改官制!秦宫设“医监”防下毒(2/2)
子阳不明所以,却还是跑去取了。竹简厚重,他抱得吃力,额角都冒了汗。扁鹊翻开“渎职罪”篇,指着其中一条:“‘非故意渎职,致事有小失者,杖三十;致事有大失者,流放三千里’。”他抬眼看向林越,眸子里带着点笑意,“你说的‘圈’与‘点’,古人早有章法,只是看怎么用罢了。”
林越心里一动,看着老人指尖下的律文,忽然懂了。所谓“抓典型”,原不是什么新奇法子,只是要找对那个“典型”的度,既不违律,又能借力。他想起现代的政策推行,往往也是先试点,再推广,道理竟是相通的,只是被老人用《秦律》说得更熨帖。
“先生是想……”子阳突然停了嚼饼,眼睛亮得像烛火,“免他们死罪,改流放,但条件是……设医监?”
扁鹊点头,指尖在“渎职”二字上轻轻叩着:“嬴傒他们最怕什么?怕查药材账,怕揪出他们的贪腐。若这二十人伏法,顺藤摸瓜,总能牵扯出更多人。他们不想被牵连,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医监必须设,而且要按我们的细则设。”他把《秦律》合上,发出“啪”的轻响,“这叫‘以退为进’,像给病人开缓药,看着温和,却能慢慢除根。”
子阳拍着大腿,差点把桌子上的烛台碰倒:“先生这招太高了!既给了陛下台阶(不杀太多人,显仁慈),又拿住了嬴傒的把柄(不同意医监,就严查这二十人,牵出他们的罪)!”他把饼渣一擦,就要去写奏折,却被扁鹊拉住了。
“不急,”扁鹊指着窗外,夜色已浓,宫墙的影子像头巨兽伏在地上,“等天亮,先去见陛下,把这二十人的罪证摆出来,让他知道,不是臣要杀人,是律法不容情。再把‘流放’的方案献上,说‘念其非主谋,可从轻发落’,最后才提医监——若设医监,便能防患于未然,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他的声音像溪水漫过卵石,缓缓道来,却把轻重缓急说得明明白白,“就像煎药,先武火煮沸,再文火慢熬,火候到了,药味才能出来。”
林越望着扁鹊,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老人教他辨药:“看当归,先看断面,再闻气味,最后尝滋味,一步错,便认错了药。”原来做事也一样,时机、分寸、步骤,缺一不可。这便是老人的教导,从不说“博弈”“谈判”,只拿煎药、辨药作比,却把道理藏在最寻常的事物里,像药汤里的滋味,得慢慢品才知醇厚。
第二天卯时,天刚蒙蒙亮,扁鹊便带着账册和罪证求见武王。殿内的烛火还没熄,武王眼下带着青黑,显然也没睡好。“陛下,”扁鹊把罪证呈上,“此二十人渎职,按律当斩。但臣以为,他们虽有罪,却非主谋,若陛下念其往日微功,改为流放陇西,既全了仁心,又能警示他人。”
武王捏着罪证的手微微发抖:“流放?怕是难平众怒。”
“陛下若立‘医监’,”扁鹊适时开口,声音平静,“以制度防此类事件重演,便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比杀二十人更有意义。医监立,则规矩存,规矩存,则冤屈少,这才是长久之计。”
武王沉默了片刻,忽然看向旁听的芈八子。她正用银簪挑着烛芯,慢悠悠道:“武王,哀家觉得可行。杀了人,冤屈还在;立了制,才能保往后无冤屈。至于嬴傒他们……”她笑了笑,簪头的明珠晃得人眼晕,“若他们反对,便是不想防冤屈,不想保太平,其心可诛。”
话音刚落,内侍来报,嬴傒和户部尚书求见。两人进殿时,脸色都不好看,却没再提反对的话。嬴傒甚至躬身道:“陛下,医监设立利国利民,臣愿全力配合。”他怕的不是医监,是那二十人嘴里可能吐出的话——牵出他内侄的药行,牵出他贪墨的药材款,流放二十人,总比自己掉脑袋强。
林越站在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准奏”声,忽然觉得这宫墙也没那么冰冷。子阳在他身边兴奋地搓着手:“成了!先生这招‘文火慢熬’,真把药熬成了!”
林越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晨光像融化的金子,一点点漫过宫墙。他想起扁鹊昨夜说的“煎药火候”,忽然懂了——改革从不是硬闯硬撞,而是像水流过石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慢慢浸润,终能穿石。老人没说过一句“策略”,可那些煎药、辨药的道理里,藏着的全是处世的智慧,像药圃里的土,沉默,却孕育着万物。
第四节 医监新篇
医监衙门设在太医署东侧,原是间堆杂物的破院,如今修得焕然一新。门口的木牌上,“医监”二字是扁鹊写的,笔力遒劲,像两株扎根深土的老松,透着股沉稳劲儿。院墙是新砌的,用青灰抹得平整,墙角种着丛竹,竹叶在风里沙沙响,倒添了几分清净。
院子里分了三间房:库房在东,摆着数十个陶罐,每个罐上都贴着木签,写着药材名、产地、采期、经手人,当归与独活分得清清楚楚,再不会混;档案室在西,竹简码在木架上,分门别类,“入库记录”“验毒记录”“煎药记录”各成一列,标签用红漆写着,醒目得很;最中间是验毒室,摆着子阳的宝贝——养银环蛇蛊的瓦罐蒙着细纱,养萤火虫蛊的纱笼挂在梁上,墙角的架子上摆着十几个瓷瓶,装着不同的验毒水,红的、绿的、黄的,像打翻了的颜料铺,却各有各的用处。
子阳穿着身灰布吏服,是新做的,领口浆得发硬,他总不习惯,时不时要拽一拽。他正蹲在验毒室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泥鳅蛊倒进个陶盆——盆里是刚送来的公子荡的早汤。泥鳅在水里游得欢,忽然翻了肚子,白花花的一片浮在水面。
“果然有问题!”子阳猛地站起来,吏服的腰带滑到腰间,他也顾不上系,抓起记录板就写,“辰时三刻,验公子荡早汤,泥鳅蛊翻肚,疑有巴豆毒。送检人:小宦官李四;验毒人:子阳。”他的字比从前工整多了,一笔一划,像刻在竹简上,生怕有半分错漏。
林越站在门口,看着他熟练地用银环蛇蛊复验(蛇蛊在瓦罐里躁动不安,吐着信子),又取了点汤水滴进绿色的验毒水(水立刻变成褐色),一套流程走下来,干脆利落,像模像样。“这泥鳅蛊比现代的试纸还灵,”林越笑着说,“而且不用电池,纯天然。”
子阳头也不抬:“先生说,验毒要‘三法合一’,像三足鼎,少一足就站不稳。银簪验不出的,蛊虫能验;蛊虫分不清的,验毒水能辨;验毒水看不准的,还能让死囚试服(这是新增的‘试毒’环节)。”他把验好的样本倒进留样罐,贴上标签,“这罐要存七日,万一有疑,还能再验。”
扁鹊走进来时,手里拿着卷竹简,是“医监第一案”的卷宗。他看着陶盆里翻肚的泥鳅,又看了看子阳的记录,眉头舒展了些:“查得仔细。是谁下的手?”
“还在审,”子阳挠挠头,“小宦官招了,说是被个姓赵的宗室子弟指使的,那人忌恨公子荡受宠。”他忽然想起什么,“先生,昨夜嬴傒派人送来坛酒,说是‘贺医监设立’,我没敢收,让他放库房了,要不要验验?”
扁鹊摇头:“不必。他现在巴结还来不及,不敢再动手脚。”他把卷宗递给子阳,“你看,这便是医监的用处——不仅能验毒,还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人。就像这巴豆毒,若没验出来,公子荡泻得脱了力,误了早朝,指不定又要掀起多大风浪。”
林越望着院子里的青竹,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洇出个小水点。“先生,”他忽然道,“这医监立得虽顺,可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嬴傒他们明着不敢反对,暗地里怕是要使绊子。”
扁鹊弯腰捡起片竹叶,叶脉清晰,像条路。“你看这竹子,”他忽然说,“刚长出来时,被石头压着,便弯着腰绕过去,等长粗了,石头自然就被顶开了。”他把竹叶递给林越,“做事也一样,不必硬碰硬,找准缝隙,慢慢扎根,等根基稳了,再大的阻力也挡不住。”
林越捏着竹叶,忽然想起老人教他种药时说的:“种子落地,先长根,再长芽,根扎得深,芽才能顶开石头。”原来这不仅是种药的道理,更是处世的学问。老人从不说“风险”“阻力”,只拿草木作比,却把应对的智慧藏在其中,像药草的根,埋在土里,却滋养着整株植物。
这时,芈八子派人送来赏赐,是一箱西域的琉璃器皿,晶莹剔透,能照见人影。内侍笑着说:“娘娘说,医监立得好,保了宫中人的平安,这是赏给先生和子阳小哥的。”
子阳眼睛一亮,想去接,却被扁鹊拦住了。“替我谢娘娘,”扁鹊对不住,“赏赐就不必了,医监刚立,正是做事的时候,不敢受赏。若娘娘真要赏,便赏些笔墨纸砚,好让我们多记些案例,完善细则。”
内侍走后,子阳不解:“先生,那琉璃多好看啊!”
“好看的东西,往往重。”扁鹊望着那箱琉璃,像望着堆烫手的山芋,“我们拿着,嬴傒他们便有话说了——‘医监刚立就受重赏,定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与其惹麻烦,不如专心做事,等医监的用处被所有人看见,再重的赏赐,也受得心安理得。”他拿起一卷新的细则补充稿,“你看,这‘新药试服制度’刚加上,还得再琢磨琢磨,怎么既稳妥,又不违人道。”
林越看着老人伏案修改的背影,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件金衣。他忽然明白,所谓“大医”,不仅要治人身的病,更要治制度的病;不仅要懂药石,更要懂人心。而扁鹊的言传身教,从不是直白的说教,而是把道理藏在种药、煎药、辨药的寻常事里,像春雨润田,无声无息,却早已让该长的根,扎进了土里。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满医监的院子,照在“医监”的木牌上,泛着温暖的光。子阳还在验毒室忙碌,银环蛇蛊的信子在暮色中闪着冷光,像在守护着什么。林越望着墙外的宫阙,忽然觉得这宫墙也没那么高了——因为有些东西,比宫墙更有力量,比如制度,比如智慧,比如像扁鹊这样,把根扎在土里,慢慢生长的坚持。
医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那些藏在药香里的道理,那些融在草木中的智慧,也会像当归的根须,在时光里蔓延,扎得越来越深,护得这片土地,少些病痛,多些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