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沙盘作业（2/2）

“这片空间，”羊羽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是王朝背影的回响。朱椿的楠木匾，红豆杉的织机，明代的家具文玩……它们不是孤立的展品，是一个消逝时代的气息碎片。我们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拼凑起这种气息，让观众走进来，能听到织机低沉的叹息，闻到楠木和旧锦在时光里沉淀出的特殊味道。那三百件标本残片，那些剪裁剩下的边角料……”红点在一堆微缩模型上轻轻颤动，“它们是历史的伤口，也是释迦果林家族递交给未来的密码。标注，要清晰，要庄重。”

激光笔的红点如灵蛇般在沙盘上游走，划过“纹藏万象”的对比展陈区，点过“薪火不息”的人物影像墙和奥运绶带展柜，最终，稳稳地停在模型尽头那片圆形的空间——“未来锦绣”尾厅。

“这里，是升华，是叩问。”羊羽收回激光笔，环视众人，“360°的纹样流动投影，不是简单的视觉奇观，要编织出蜀锦从诞生到未来的精神图谱。当它最终定格在‘人类非遗’的标识上时，观众心中涌起的，不应只是自豪，更应是‘吾辈当如何’的思索。林夕的那幅‘织绣’双联书法绣品……”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将是压轴的灵魂之笔。它悬挂的位置、打光的角度、呈现的方式，要反复推敲，确保它展开的瞬间，能直击心灵，成为整个旅程的总结与升华。”

羊羽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沙盘，如同将军检阅即将出征的阵列：“六大展区，环环相扣。序厅定调，历史筑基，技艺解密，遗珍显魂，纹样对话，传承启新，尾厅点睛。知识性、互动性、文化深度，三者如经纬交织，缺一不可。我们要建造的，不仅是一个博物馆，是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梁，让每一个走过它的人，都能触摸到蜀锦那生生不息的心跳。”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偌大的博物馆工地上，各种机械的轰鸣声浪重新成为主角。羊羽独自留在沙盘前，久久凝视着那片象征“松风水月”的幽暗空间模型。夕阳的余晖穿过高窗，斜斜地打在沙盘上，给那微缩的织锦楼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金边，仿佛有沉睡的光，正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当博物馆厚重的大门在预展日清晨缓缓开启，羊羽作为首批“探路者”之一，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片凝结了无数心血的“锦绣乾坤”。序厅的震撼远超图纸。巨大的浮雕墙迎面扑来，冷硬的石材在巧夺天工的雕琢下拥有了生命。指尖拂过冰凉的墙面，凸起的锦城古地图肌理分明，仿佛能摸到早已湮灭的城墙垛口和青石板路的纹路。无数精美的蜀锦纹样——卷曲的忍冬，饱满的宝相，联珠圈内的瑞兽——并非生硬地附着其上，而是如藤蔓般从那些古老的街巷脉络里自然“生长”出来，覆盖、蔓延，华丽得令人屏息。一道醒目的浅金色金属线，象征着那条改变世界的通道，从锦城地图的核心蜿蜒射出，冲破浮雕的边界，最终如同燃烧的流星，精准地撞击在尽头处悬浮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金属标识上，发出无声的轰鸣。两侧巨大的弧形投影墙，流动着写意的水墨动画：碧绿的锦江水波光潋滟，水纹荡漾间，幻化出绚丽的锦缎；锦缎翻卷，又延展成锦里古街的青瓦飞檐和熙攘人影……“锦”与“城”，在此刻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羊羽的目光只在这恢弘的开篇略作停留，心早已飞向了第一展区——“经纬春秋”。展区入口光线幽邃，营造出通往时光深处的甬道感。转过一道设计成古卷轴缓缓展开形态的隔断，一片柔和而精准的顶光如同舞台追光，骤然点亮了展柜中的主角。

雅拉雪山西周龙凤纹蜀锦！两匹，并列陈放于超长的恒温恒湿密封展柜中。深沉的靛蓝为底，历经三千年风霜，颜色依旧庄重浓郁。其上，以极其古朴遒劲的线条勾勒出的凤鸟纹样，姿态昂扬，长尾如火焰般卷曲飞扬，在有限的经线显花技术下，呈现出一种粗犷而神秘的力量感。六十厘米的幅宽，十二米的惊人长度，如同两条沉睡的靛蓝巨龙，在特制展柜的幽光下，无声地诉说着西周王朝的威严与对神鸟的顶礼膜拜。展柜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学者，鼻尖几乎贴在了防弹玻璃上，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悬空临摹那凤鸟的轮廓，浑浊的眼中蓄满泪水，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与三千年前的织工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旁边稍小的展柜内，是另一对稀世奇珍——万字纹圣地战国鹿鹤纹蜀锦。五十厘米幅宽，十一米长，共六十六尺。米黄色的基底温暖柔和，保存得异乎寻常的完好。清晰的卍字纹连绵不断，形成稳定而充满宗教感的底纹。其上，矫健的奔鹿与优雅的仙鹤错落分布，线条灵动流畅，配色古朴和谐（朱砂的红，石青的蓝，秋香的黄），充满了战国时代特有的勃勃生机与对长生祥瑞的祈愿。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踮着脚尖，努力地指着展柜里一只昂首展翅的仙鹤，脆生生地问身边的母亲：“妈妈，这只大鸟是真的飞进布里面去了吗？”稚的声音在安静的展区里格外清晰，引来周围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