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悬泉观(1/2)
封龙山,古称飞龙,山势嵯峨,林壑幽深。相传汉时李左车曾隐于此,山中多泉,有悬泉自崖壁飞泻而下,如白练垂空,故得“悬泉”之名。悬泉观便建在那飞瀑侧畔的一片平崖上,背倚绝壁,前临深涧,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凿石小径蜿蜒相通,端的是个绝佳的避世、亦或藏身之所。
崔?一行弃了马车,将车马隐藏在山脚密林之中,只携必要之物,由周同在前,卢俊峰断后,护卫着崔?,沿着那湿滑陡峭的石径,艰难攀援而上。此时已近午时,山间雾气非但未散,反因日照水汽蒸腾,愈加浓重,十步之外,不辨人形。飞瀑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与世隔绝的孤寂与神秘。
石径尽头,一道简陋的木栅门虚掩着,门上挂着一块风吹日晒、字迹模糊的木匾,依稀可辨“悬泉观”三字。观墙是就地取材的毛石垒砌,低矮斑驳,墙头生着厚厚的青苔和几丛顽强的野草。观内寂然无声,只有水声轰鸣,倒显得有几分死寂。
周同上前,轻轻叩响木门上的铁环。叩击声在空旷的山崖间显得格外清晰,却久久无人应答。
卢俊峰使了个眼色,两名邕州老兵身形一晃,已如猿猴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不高的石墙,落入观内。片刻,墙内传来一声低低的鸟鸣——是安全的信号。木栅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其中一名邕州老兵,他低声道:“大人,观内无人。正殿、厢房都看过了,积灰甚厚,像是很久没人住了。但灶膛里的灰是湿的,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还有些新鲜的脚印,像是近两日留下的。”
崔?心中一沉。欧阳师明明说此间有“云鹤”隐士,可托庇一时,怎会是座空观?那新鲜的痕迹,又是何人所留?是“云鹤”刚刚离去?还是有人先他们一步到了?
他迈步走入观中。观院不大,正殿三楹,两侧各有两三间低矮厢房。院中一口石井,井沿湿滑。殿前空地上,散落着些枯枝败叶。正殿的门半掩着,里面供着三清神像,彩漆剥落,香案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果然久无人迹。但正如老兵所言,墙角处,有几个颇为清晰的、带着湿泥的脚印,尺码不小,绝非道童所有。
“搜仔细些。看看有无暗室、地道,或者留下什么字迹、信物。”崔?吩咐道,自己则走到院中那口石井旁,俯身向下望去。井水幽深,映着上方一线灰蒙蒙的天光。
卢俊峰带人仔细搜查。约莫一盏茶功夫,一名老兵在正殿神像后方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块略显松动的青砖。他用力一推,青砖向内陷去,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壁龛。龛内别无他物,只有一枚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铜牌。
铜牌呈古拙的令牌形制,正面阴刻流云仙鹤纹,背面刻着两行小篆:“身寄烟霞外,心悬魏阙前。” 没有落款。
“身寄烟霞外,心悬魏阙前……”崔?默念这十个字,心中了然。这既是“云鹤”的自况,也暗指他虽隐居山林,却依然心系朝堂。这令牌,是信物,也是留言——他已知自己会来,留下此牌,是表明身份,但人为何不见?
是临时有事离开?还是出了意外?
“大人,这边有发现!” 周同的声音从西侧一间看似堆满杂物的厢房传来。
崔?快步走过去。只见周同挪开了几个破旧的蒲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有木梯向下延伸。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尘土和陈旧纸张的气味涌了上来。
“是地窖,还是秘道?” 卢俊峰探头看了看,又侧耳倾听片刻,“
崔?略一沉吟:“下去看看。周同,你带两人守在洞口。卢大哥,你随我下去。其他人,警戒四周。”
点燃随身携带的短小火折,崔?在卢俊峰的护卫下,顺着木梯缓缓而下。地窖不深,不过丈许,的木架,上面堆满了卷轴、册页,大多蒙尘。中间一张石桌,桌上散落着些纸张、笔墨,还有一盏早已凝固了灯油的油灯。
崔?举着火折,走近石桌。桌上摊开着一张未画完的舆图,笔法老辣,标注详尽,赫然是真定府周边,尤其是封龙山一带的详图!图中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包括他们上山的路径、悬泉观的位置,甚至……还标注了观中这处地窖的入口!而在舆图空白处,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些零散的词句:“庞至……闭门……搜山……常山仓异动……戌时……火……”
“戌时……火……” 崔?心中剧震。这是在预示,今夜戌时,常山仓将有火灾?还是指其他地方?这舆图和笔记,显然是“云鹤”在仓促间留下的!他知道庞籍到了真定府,知道全城戒严搜捕,甚至可能预测到对方会搜山,所以提前转移或藏匿,并留下了这些警示!
他快速翻阅桌上其他纸张。大多是些山川地理、边防军镇的笔记摘抄,字迹与舆图相同,当是“云鹤”平日所书。其中一页,引起了崔?的注意。上面记录的,竟是庆历五年至七年,河北路诸州军,上报兵部的“军械损毁、淘汰”数量,与同一时期,将作监、军器监“核准补充、调拨”数量的对比!数字间存在明显的、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缺口,旁边有朱笔批注:“此中差额,十之三四,不知所终。疑与漕工、边贸勾连。” 这与陶承良、郭顺所言,完全吻合!这“云鹤”,竟早就在暗中调查军械流失案!
继续翻找,在一叠笔记的最下方,崔?找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发黄的纸笺。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是用截然不同的、清秀劲瘦的笔迹所书:
“北星耀于野,其光灼灼,然位偏东南,非北辰之正。慎之。”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墨迹已旧。
崔?盯着这行字,呼吸为之一窒。“北星耀于野,其光灼灼”——这是在说“北辰”势力显赫,光芒四射。“然位偏东南,非北辰之正”——这是最关键的一句!暗示如今众人所以为的“北辰”,并非真正的、位于“正北”的“北辰”!还有另一个更隐秘、地位可能更高、或者更核心的主谋,藏在东南方向?或者,这“东南”另有所指,比如朝中某位身处东南方位官职的大员?还是指地理上的东南?
“云鹤”留下此言,是警告后来者,莫要被表面的“北辰”迷惑,真正的黑手,藏在更深处!这与他之前根据郭顺供词产生的怀疑,不谋而合!
“大人,你看这个。” 卢俊峰从木架角落的一个小木匣里,取出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递给崔?。
崔?接过,捏碎蜡封,倒出一卷极薄的丝绢。展开丝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竟是一份名单!名单分为数栏,记录着人名、官职、代号、以及简单的备注。崔?一眼扫过,心头狂跳。
名单上,有许多他熟悉或听说过的名字:真定府通判、转运司某押纲官、常山仓监管大使、乃至驻军中的几个中下层武官……他们的代号,五花八门,有“地鼠”、“穿山甲”、“钱眼”等等。而在名单的末尾,用朱笔单独列出的几个,代号更为醒目:“掌柜”(备注:总揽财物,疑为“老账房”);“匠头”(备注:已失联,疑为郭顺);“判官”(备注:居中联络,身份隐秘);而在这些之上,赫然写着两个朱红大字——
“北辰”(备注:???)
而在“北辰”二字旁边,还有一行极小、几乎难以辨认的批注,墨色很新,似乎是不久前才加上的:“或与‘庆宁’、‘东宫旧事’有涉。”
庆宁!东宫旧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