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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威加海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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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王猛地指向匡章膝前那即使经过清洗、依然渗进皮甲绦带深处的几抹顽固暗色——那不是尘土,而是热血浸染过的忠诚烙印!

“他言道:‘父丧在心,忠义悬于国门!秦寇压境,焉能为子废公?身披甲胄,以杀敌之热血涤丧亲之哀,此亦为孝之大者!惟大王恩准,章愿带孝出征!’”威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竟有微不可察的波动,“一个儿子,为了忠于他活着的君王,甘愿背负不孝的名声,宁愿将他死去的父亲深埋在心痛的深渊而不去安置……以万死之志驰骋于战场,以敌人的鲜血来祭奠他父亲的亡魂!这样的人——”威王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带着穿云裂石般的力量,雷霆直落,字字千钧,轰击在每一个朝臣与公子的心上,“难道反而会背叛他活着的君王吗?!回答寡人!”

雷霆之声在大殿粗壮的梁柱间嗡鸣回荡,震得铜兽香炉里燃烧的炭火都微微抖动了一下。公子郊师面色煞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再发不出半个音。先前叫嚣的近臣更是匍匐在地,汗流如注,深怕呼吸过重而触怒于天威。

威王不再看任何人,他猛地抽出腰间玄玉装饰的长剑,“锵”然一声,冰冷的寒光令殿内烛火也为之一暗。剑锋直指大殿之外,夕阳正将临淄高耸的城楼染作如血:

“寡人信匡章!即授临武军符,赐天子旌旗!三日之内,兵发桑丘!有再疑主将者——军令之下,唯此人头是论!”

三日后,临淄西门鼓角震天,如同巨兽苏醒时的狂啸。匡章一身黑甲,孝服系于臂上,鲜红刺目如未干的血痕。他拜别宫阙,起身接过兵符旌旗的瞬间,脸上终于一丝坚冰初裂,仿佛积蓄了十五年的悲怆、委屈与感激混杂在一起汹涌而过。他眼中含泪,但只一个短暂的震颤,那汪沉沦便再次凝为寒潭坚冰。他翻身上马,再不回首。玄甲洪流轰然开拔,卷起蔽日黄尘,铁流般奔涌向西,汇入如血残阳。

桑丘城头的焦土气与血腥味已浓得化不开。秦军的营寨连绵不绝,森严壁垒。营中高台上,樗里疾按剑而立,眺望齐军新筑的营盘。老将廉垣站在他身侧,眼神如鹰隼:“匡章其人,未足为虑。探子报他臂缠白麻,犹在父丧!这般不孝不祥之辈,有何能为?齐国以公子为质于秦者尚在咸阳,我看彼邦上下已然离心离德!”

夜风呜咽刮过营寨。秦营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一场围绕兵车阵型的推演激辩正酣。

齐营主帐内却静如空谷。数枚箭头插在巨大的桑丘地势图上。油灯将匡章映在帐壁上的影子拖得巨大晃动。他臂上缠着的孝服,在灯下如雪一般刺眼。案上别无他物,唯有一封密报被重重压在虎符之下——上面只有三个字,冰冷而凶险:“疑已至。”

当第一缕晨曦刺穿东方浓墨般的天幕,桑丘原野上震天的号角声撕碎了黎明的寂静!齐军阵列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苏醒,战车隆隆前冲,步卒方阵紧随其后,玄色大纛向前挺进,矛尖的寒光汇成一道向前移动的死亡之墙。

城楼上的樗里疾紧盯着来势汹汹的齐军,那严整而不失凌厉锋锐的态势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他急令旗鼓:“前军坚阵迎击!后车两翼包抄!齐人锐气正盛,此冲正合我阵机!”

两股庞大而致命的钢铁洪流终于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血光骤然迸发,飞溅在苍凉的晨光里!戈矛折断的声音、盾牌碎裂的声音、骨肉被切割碾碎的声音、濒死的怒吼声、绝望的哀嚎声……瞬间构成一曲惨烈到极致的修罗场战鼓!桑丘城外的平原顷刻化为血肉磨盘!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惨烈的厮杀搅动着桑丘城外的空气变得焦灼浓稠。正午的烈日无情炙烤着尸骸枕藉的大地。

突然,疾的副将廉垣指着齐军左翼惊恐大叫:“将军!看!齐军左翼——在动!”

就在秦军预备队被中军激烈厮杀牢牢吸引,樗里疾的注意力也完全倾注于核心战场之际,一支齐军精锐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侧翼一片隐蔽的低洼林地。那里原本被秦军斥候判为“车马难行”,此刻却成了致命的奇兵通道!这支齐军如同阴冷的毒蛇潜行出洞,赫然出现在秦军右翼中腰——正是秦军预备兵力倾巢而出后最致命的软肋处!那里只有少量疲惫的老弱士卒,猝不及防!

一面不起眼的、甚至略显残破的齐军副旗猛然在那个方向竖起!那破旧的旗帜在狂风中猛烈舒展,仿佛某种沉寂的力量被骤然唤醒!号角陡然转换成凄厉决绝的高亢尖啸,直冲九霄!早已按捺多时,杀意沸腾的精锐齐军如同出闸的嗜血猛兽,在为首几员骁将的嘶吼带领下,踏着战友的尸骸,以无可阻挡的锋锐之态狠狠楔入秦军阵列最脆弱的节点!

整个秦军的右翼霎时如同被一柄烧红的尖刀刺入的滚烫牛油,开始剧烈地抽搐、扭曲、崩溃!雪崩效应瞬息蔓延!

樗里疾的脸色瞬间失去全部血色:“诈也!诈也!廉垣误我!”他手中令旗拼命向崩溃点摇动,但一切都晚了。整个右翼的瓦解就像第一块崩塌的雪山巨石,瞬间引发了铺天盖地的灾难连锁反应!

“败了!败了!”恐惧的呼喊如同瘟疫在秦军中疯狂传播,无论将领如何厉声弹压都无济于事。

齐军的中军主力如同熔炉中煅烧的剑胚,在巨大的压力下非但没有碎裂,反而随着侧翼那支奇兵的突破而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他们彻底放弃防御,形成锋矢锐形,不顾一切地向前突击!玄色大旗终于冲破了秦军中军最后的防线!

兵败如山倒!黑色的潮水席卷着不可阻挡的颓势向西方败退。兵车倾覆,旗帜被踏进泥泞,兵卒哭号奔逃。溃散的马蹄踏碎了泥土中的残肢断臂。原野上尸横遍野,血色让秋日的野草呈现出一种浓烈而狰狞的深褐。

桑丘城残缺的城楼上,齐军的玄龙旗缓缓升起,尽管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却在风中用力招展,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钉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之上。城外巨大的战场上,残余的硝烟和血腥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一片狼藉中,齐军士卒们开始搜寻幸存的袍泽,沉闷的呻唤和呼喊此起彼伏。

一辆破损的战车旁,匡章半跪在泥泞里。臂上的孝带早已染透血浆和尘土,颜色难以分辨。一个断了腿的年轻齐卒被他扶起,靠在车辕上。“将军……”年轻的士卒声音微弱,满是尘土的脸上因疼痛而扭曲。

匡章从自己水囊中倒出些浑浊的水,润湿布条,默不作声地轻轻擦去伤卒脸上凝结的血泥。他脸上没有胜者的喜悦,只有无边的疲惫和一种深渊般的悲悯。他的目光望向西方——那是秦军溃退的方向,更是他父柩孤悬的故乡方向。

他缓缓站起身,面向临淄的方向,突然双手捧起一把沾染着暗红血块的腥臭战地泥土,用力高举过头顶,如同捧着最沉重的祭品。随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跪倒!坚硬冰冷的甲片撞击着大地的瞬间,他那紧抿的嘴唇再也无法封住胸腔里的悲鸣。

他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嘶吼。

那嘶吼不是凯歌,是压抑了十五年的丧父之痛,是面对如山尸骸的无尽苍凉,是血肉熬炼之后对远方父亲亡魂的深沉告慰。声如受伤的孤狼,在空旷肃杀的血色原野上回荡开来,穿过了刚刚散尽的厮杀喧嚣,撞击在每一片残破的青铜甲胄与戈矛之上,久久不息。

冬末的凛冽如同死神的吐息,深深渗进稷下学宫的每一根雕花梁柱,更无孔不入地侵入幽深的临淄宫闱。公元前320年,临淄城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年迈的威王沉疴难起,往昔那深邃如星河的眼眸已然黯淡,病痛将这具曾经驱动齐国崛起的伟岸身躯折磨得形销骨立,裹在厚重的锦衾里,轻飘得像一片枯叶。

终于,那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灯火摇曳的深宫寝殿内,微弱起伏的气息彻底归于一片沉寂的死水。齐威王田因齐,一代东方雄主,如同他一生驾驭的雷霆风暴骤然平息,停止了呼吸。

仿佛一颗陨星击中了整座临淄城,巨大的悲恸瞬间爆发。报丧的巨钟带着毁灭般的沉闷轰响,一声接一声,撕裂了铅灰色的黎明帷幕,也沉沉撞在每一个齐人心坎。刹那之间,自恢弘宫室至最阴暗的陋巷,连绵不绝的恸哭与哀嚎如同暴起的山洪,汇聚成震撼天地的悲鸣,久久回荡在城池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世子田辟疆已在父亲病榻前守了不知多少日夜,当太医沉重地宣告“大行”的瞬间,他猛地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终于决堤的嘶嚎,额头重重磕了下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立时蜿蜒而下,与泪水混在一处,滴落衣襟,留下更深的暗红印记。丞相田婴含泪上前一步,用力搀扶住世子剧烈颤抖的双臂,声音哽咽难言,却透着一股维系大局的沉痛力量:“主上——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主!” 大司徒、廷尉等一众重臣齐刷刷跪倒一片,啜泣声在空阔的殿内低沉回旋。

大丧之典由饱学儒宗公孙丑总理。齐宫内外,素白顷刻吞噬了所有繁华。孝麻如森森积雪覆盖每一处翘角飞檐,巨大的玄色幡旗在高处无声低垂,恍如道道凝固的血痕,在凛冽的寒风中岿然不动。无数白灯悬挂,将巍峨的宫阙映照得如同巨大的幽灵城堡。

停灵大殿设在威王生前处理军国要务的德阳正殿。十二人方能合抱的巍峨楠木巨棺横陈大殿中央,漆成深沉的玄色,上面用金粉描绘着周室典章的日月星辰、河山祥瑞图纹。棺身周围,象征威王生前功业的礼器庄重摆放:徐州相王时魏惠王献上的黑玉圭笏置于头部,温润的光泽流转如昔;桑丘之战斩获秦将、纹饰狞厉的青铜宽剑斜置胸腹上方,寒气刺骨;一只磨损得发亮的简牍被细心压在一只铜剑之下——那是当年淳于髡讽谏威王沉湎夜宴时的上疏拓本,“酒极则乱”的墨字力透骨简,清晰如新。

世子辟疆麻衣胜雪,斩衰之重压在他尚显单薄的肩头。他几乎日夜不离巨棺左右。夜深时,唯有棺前那对巨大的铜鹤烛台泪流成河,他独自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一遍遍将清冽的酹酒浇于棺前青石槽中,再一遍遍用额头触碰那坚硬冰冷的石面。每一次俯首下去,都能感觉到那沉重的楠木深处,父亲生前那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威严、那洞察人心的炯然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压来。

“父王……”他喃喃自语,目光掠过停棺上方垂落的华盖,“儿臣……接得下这山河万钧之重吗?”指尖触摸到棺椁侧面冰冷的浮雕蟠龙纹路时,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龙头下那行铭刻:“徐州肇王,魏韩与盟。后元元年冬月”……那一刻,一种无法言喻的宏大命运感与无边的孤独像冰海寒潮涌来,几乎将他冻僵。

数日间,各国使臣奔集临淄,车马填塞了通往宫门的大道。庞大的吊唁队伍如同沉重的铅流缓缓蠕动,车声辚辚碾过人心。赵侯、楚使、韩使……乃至宿敌魏国的新君,皆派重臣亲临。昔日曾参与徐州相王的魏使须发尽白,凝视着那巨大的玄棺,步履蹒跚行礼时,竟至泣不成声。

秦王使节车驾抵达齐宫宣诏阙门下。宣诏毕,谒者引路。秦王使节是个身材高大、目光深沉如渊的紫面文臣。他按例献上丰厚赙仪,神情肃穆中透着刻意的矜持。世子辟疆身着斩衰,面色苍白如纸,形容憔悴不堪,但仍挺身立于殿首接受吊唁。秦国使臣依礼拜讫,略一沉吟,口中吐出的话却如同精心打磨的冰锥:

“外臣尝闻先王威烈,桑丘一役,力阻我王东进之路,诚乃当世雄杰也!惜乎!天不假年,痛失英主!惟望世子继先王之志——”他刻意停顿片刻,环视齐国君臣压抑的悲痛神情,才继续说道,“安守东隅,善保宗庙,毋使威烈之名付诸流水,则秦齐幸甚,天下幸甚!”话中藏刀,绵里裹针。

殿内空气骤然冻结。齐国群臣脸色顿变,世子辟疆眼中血丝迸现,身子难以抑制地微微晃动。一旁侍立的丞相田婴厉芒乍闪,正欲出言斥责,却被世子一个死死压住的手势逼住。世子辟疆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凛冽的秦腔连同刻骨的恨意一同压入肺腑深处。他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直刺那秦国使臣的眼底,斩钉截铁的声音带着强行镇压的颤抖穿透死寂的大殿,带着冰凌刮擦般的声响:

“寡人承国,自当惕厉朝夕!东隅之地,乃我先祖披荆斩棘所辟,一草一木、一水一土!凡侵之者,纵蹈火海,决以戈矛相迎!此心昭昭——天人共鉴!”每一个字都如同砸落的重锤,敲在人心之上。

秦国使臣紫面之下掠过一丝极难觉察的波澜,终于无言以对,略躬一揖,退入列国使臣之中,如同毒蛇藏身于幽暗草丛。

出殡之日终于来临。铅云低垂,朔风如同裹挟着万千刀锋。整个临淄城凝固在了无边无际的白色海洋里。城门大开,自宫阙至最外郭的每一级台阶、每一条街巷、每一处闾阎的十字路口,人潮跪伏如同波涛。素白的孝幡铺天盖地,在凄厉的风啸中翻滚如银浪。

正午时分,一声裂天的巨大号炮轰鸣!沉重的德阳宫正门轰然洞开!万籁俱寂,连风都在这一刻凝滞。在沉重如闷雷的丧鼓节奏中,巨大的玄棺缓缓移出宫门!棺身之前,世子辟疆手持缠满白色麻索的青铜引魂幡引路。他步履沉稳,腰背挺直如剑,承受着整个齐国的重量与注视。两侧八八六十四名彪形力士,身着白色紧身麻衣,筋肉如同铁铸般贲张,号子低沉如龙吟,整齐划一地托举着厚重的楠木棺椁。巨大的棺木在纯白人群的托举下移动,像一艘行驶在雪海银波间的庄严巨舟。

棺木行处,哭声骤然拔高,撕心裂肺!匍匐在道旁的士庶如同被巨大痛苦收割的麦浪,前仆后继地悲号叩首!祭奠的纸灰漫天飘舞,如同被风吹散的黑色魂魄,纷纷扬扬,遮蔽了半个天空。整座临淄城弥漫的悲伤已经浓稠得令人窒息。

梓宫被安置在十六匹周身乌黑如墨、配着纯白饰物的神骏骏马拉动的巨大灵车之中。世子辟疆登车扶辕而立,手捧引魂旒旌。引魂旌在狂风中剧烈抖动,仿佛招引着远行的英灵。

灵车之后,浩荡的王室仪仗次第启动:无数青桐色、描金绘彩的灵幡随风发出簌簌低语,恍如鬼神呜咽;百辆素车驮负着沉甸甸的明器,金银礼器在车中颠簸中闪烁着冰冷沉重的光泽;高大的方相氏神像狰狞舞动;手持竹笏、全身素绢、口中吟哦不绝的礼生方阵……队伍绵延数里,如一条缓慢爬行的白色巨龙,在万民哀哭的海洋中蜿蜒前行。

灵车行至齐宫外西郭门时,城门洞前跪满了自发前来的稷下学子。为首者白发苍苍,正是大儒淳于髡。他抬起满是褶皱的脸,泪痕纵横如同干涸河床。他颤巍巍地引颈高呼:“先王——”声音苍老却穿透人海,“明四宝之辉,拒独王之虚!兴学宫于稷下,纳万言于涓滴!使天下士子得闻大道于一隅!吾辈——何以为报?!”悲声未尽,身后无数儒生士子再也无法克制,匍匐于冰冷的夯土道上泣血叩首,额上沾染了祭奠洒落的香灰尘土,一片殷红浑浊。“吾王!”“吾王!”之呼,声震数里,汇入铺天盖地的哭海,激起更汹涌的哀恸波澜。

送葬的行列沉重地蠕动至临淄东郊的牛山。这里是历代齐侯安息之处。依山开凿的巨大圹穴早已完工,幽深得仿佛直通九泉。圹穴之外广设神道,两边赫然矗立着七十二对玄石雕刻的文武侍臣、虎豹象兽,皆作俯首恭送状,神态肃穆悲戚。

最令人目眩的是圹穴之内。黄肠题凑,柏木垒叠出巨大的内椁空间。穴壁镶满玉片,顶部以金箔绘出日月星河图卷,即便在阴郁的送葬天光下依然流淌着迷离光晕。巨大玄棺安置于玄玉雕刻的高台之上,台上遍铺晶莹如雪的丝帛。随葬器物如同星辰般填塞着椁室:九鼎八簋列于前,金壶玉瓒、犀角象牙环绕四周,无数精雕细琢的玉石、彩陶、竹木礼器……一层层堆积如山,珠光宝气混杂着尘土气息,将整个地宫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九霄宝库。

世子辟疆最后一次走近那巨大棺木。寒风夹着雪粒吹打着所有人麻木的脸颊。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小巧物件,犹豫了片刻。那是一只残破的泥陶响哨,已被摩挲得油亮光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蹲下身,笑着将它放在一个小男孩掌心,然后手把手教会他吹出第一声响亮的哨音……世子将这只小小的陶哨轻轻放在棺头,紧挨着那枚冰冷的徐州相王玉圭。他闭上眼,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然后深深拜伏于地。

“入椁——!”公孙丑苍凉如青铜裂帛的嗓音高高扬起,拖曳着无边的肃穆。

沉重的封石如同巨兽垂落的眼帘,一块一块在号角与呜咽声中缓慢地落下,严丝合缝地合拢。棺柩连同那深藏其下的辉煌、荣耀与不为人知的脆弱温情,一起隐入大地永恒的冰冷与幽暗。最后一方镇魂玄璧嵌入预留的槽口时,整个大地如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雪终于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白色的天地间,世子田辟疆立于万墓之上的高台,雪落满了他麻衣的头冠。他俯视着脚下无声跪伏在风雪中的文武卿士、各国使臣、万千黎民,如同俯瞰着辽阔苍茫却又沉甸甸的未来。雪越来越大,簌簌落在牛山满坡如林的石俑甲胄与石兽脊背上,天地一片缟素,唯有山间飘荡的雪沫,像逝去先王那永远也无法再追回的英魂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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