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1/2)
原文再续。
苏州河的雾气在晨光里翻涌,像一张浸透了水的旧宣纸,半透明地裹着整座城市,连青砖灰瓦都晕开模糊的轮廓。马飞飞与苏宛之贴着墙根走,肩膀几乎擦着斑驳的墙面,脚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绵软无声,只有鞋底碾过积水的细微声响,很快便被晨雾吞噬。
街角那个报童还在原地,破旧的棉袄裹在单薄的身上,袖口翻出灰黑的棉絮,被露水浸得发硬。他手里那张《申报》折得一丝不苟,边角齐整,与身上的狼狈格格不入。看见两人靠近,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只是指尖轻轻一翻,露出报纸背面用铅笔画的简图:一座桥的轮廓分明,桥下标注着小小的暗格,桥头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身形挺拔偏高,一个略显敦实偏矮。
苏宛之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报童脚边的水洼里。铜钱沉下去一半,水面荡开细密的水纹,映着稀薄的天光,像一只骤然睁开的眼睛。报童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铜钱翻了个面,背面刻着的“民廿六·沪西”四个字露了出来——正是杭州站覆灭的年份与地点,也是苏宛之父亲牺牲的日子。
“他知道你要来。”报童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说,当年你父亲留下的账本,不是藏在胶片里,是刻在人心里。那些没被写下来的,才是最该记住的。”
马飞飞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幅简图。桥的轮廓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那是外白渡桥,十年前,苏宛之父亲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接头点。图上那两个模糊的人影,高的那个肩背线条,竟与戴笠有几分相似。当年杭州站覆灭,戴笠连夜赶到沪西,却对关键细节讳莫如深,如今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带路。”苏宛之站起身,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报童没动,只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车票,递了过来。票面印着清晰的字迹:“十六铺码头,十时整,货轮‘江安号’”,发车时间就在两小时后。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钟楼,钟针正稳稳指向八点,钟声在雾中传来,沉闷而悠远。
“他只让我传一句话。”报童收回手,重新攥紧报纸,“‘党’字从黑,黑是暗处,是看不见的地方。你们要找的账本,不在档案馆,不在保险库,而在那些被抹去名字的人身上。他们的存在,就是最真的记录。”
马飞飞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记账的人,不该有名字。”那时他年纪尚小,只当是父亲执行任务的规矩,故作神秘。如今想来,父亲说的不是自己,是那些在历史夹缝里挣扎、活着、死去,却从未被正式记载的情报人员,是那些隐姓埋名的“影线”。
两人不再多言,按图索骥穿过几条窄巷。巷子里弥漫着煤炉的烟火气与露水的潮湿,早起的小贩推着车走过,吆喝声被雾气揉得绵软。走到外白渡桥下,桥墩厚重,表面布满青苔与风雨侵蚀的裂痕,摸上去湿滑冰凉。苏宛之按图上标记,在一处凹陷的砖缝里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有明显的人工打磨痕迹。她用力一推,石板顺着槽口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暗格,大小刚好能容纳一本书。
暗格里没有文件,没有胶片,只有一本薄薄的练习册。纸页早已泛黄,边缘卷曲发脆,像是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又被妥善保存着,封面还印着孩童喜欢的卡通图案,像是寻常人家孩子用过的。
马飞飞小心地取出练习册,翻开第一页,是工整得有些刻意的钢笔字:“杭州站行动日志,一九三七年三月。”字迹清秀,却带着几分生硬的拘谨,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情报员所写,倒像是临时学着记录的新手。再往后翻,里面详尽记录着一次次任务的时间、地点、接头暗号、执行人员,甚至还有每次行动后的细节补充,只是所有执行者的名字都用代号代替,“麻雀”“青竹”“老松”,而记录者本人,始终没有署名。
他一页页往下翻,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页,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个无声的故事。翻到最后一页,他停住了。那是一段手写的话,字迹与前面截然不同,变得潦草而急促,墨水滴落的痕迹清晰可见,像是在极度紧张或危险的情况下写就:
“他们以为‘金蝉’是人,是计划,是机密。其实‘金蝉’是声音,是那些被捂住的嘴发出的最后一点响动。我记录这些,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后人知道,这世上曾有人活过,曾有人试图说真话,曾有人为了一点光明,甘愿沉入黑暗。若你们看到这本册子,说明‘影线’还没断。请继续记下去。不要信任何组织,不要信任何旗帜,只信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记住,黑不是颜色,是状态。当光明被遮蔽,黑就成了唯一的底色。而‘党’字,不过是这底色上的一个符号,别被它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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