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华懋惊鸿（下）（2/2）

他微微欠身，伸出右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心温热干燥，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像是大提琴的低音区，缓缓流淌在林薇耳边：“林小姐，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苏婉清死死捏着手中的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里。她看着沈惊鸿伸向林薇的手，眼底的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却被林薇轻易得到了！

林守业和王氏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林薇。林守业心里又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沈先生竟然主动邀林薇跳舞，担忧的是林薇要是搞砸了怎么办；王氏则是满眼期待，恨不得林薇立刻答应，好跟沈先生拉近距离。

顾言笙站在不远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 他明明比沈惊鸿先认识林薇，却没能像沈惊鸿那样，给她足够的保护。

林薇看着眼前这只手。这只手，象征着权力，象征着力量，也象征着未知的危险。

拒绝？她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沈惊鸿的邀舞，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以沈惊鸿的脾气，就算不立刻报复，以后也绝不会让林家和她好过。

接受？那就意味着，她正式踏入了沈惊鸿的领域，接受了这场由他主导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游戏。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对沈惊鸿的步步紧逼。

没有退路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微微扬起嘴角，绽开一个得体的、几乎无懈可击的微笑。她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沈惊鸿的掌心。

“我的荣幸，沈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沈惊鸿的掌心很温暖，干燥的皮肤包裹着她的手，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就在他握住她手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悸动突然从指尖传来，像是电流一样，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让林薇浑身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沈惊鸿轻轻按住了。她抬头，正好看到沈惊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 —— 那是惊讶，是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过，那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沈惊鸿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深邃。

他轻轻一带，将林薇引入了舞池。

灯光流转，华尔兹的旋律在耳边环绕。沈惊鸿一手轻扶在她的腰上，指尖刚好落在她旗袍的兰草纹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带领她跳舞；另一手与她交握，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是最好的领舞者。步伐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滑动都恰到好处，完全不用林薇费力气。林薇虽然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交际舞，但她前世是设计师，对身体的协调性和节奏感很敏感，再加上沈惊鸿的引导，竟然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

两人靠得很近。林薇能闻到沈惊鸿身上的气息 —— 不是浓烈的香水味，而是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威士忌的醇香，很好闻，却也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却被沈惊鸿轻轻按住了腰。

“林小姐的舞步，有些生疏。” 沈惊鸿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沈惊鸿在试探她 —— 原主是在乡下长大的，没学过交际舞，她表现得太熟练反而会露馅。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歉意：“让沈先生见笑了，乡下地方，少有练习的机会。之前只跟家里的佣人学过几次，跳得不好，您多担待。”

“是吗？” 沈惊鸿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里的皮肤白皙细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我观林小姐方才应对苏小姐的女伴时，可是机敏过人，说话条理清晰，不似久居乡野之人。”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沈惊鸿果然注意到了之前的细节！她飞快地转动脑筋，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沈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给林家丢脸。毕竟今天是慈善晚宴，要是被人笑话，不仅丢我的脸，也丢了林家的脸，更辜负了主办方的心意。”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的 “机敏”，又把话题引到了 “顾全大局” 上，同时还暗暗捧了主办方一句。

“不想丢脸？” 沈惊鸿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而迷人，像是大提琴的泛音，却让林薇的脊背瞬间发凉。他的指尖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意：“所以便捐出那‘展望未来’的设计稿？林小姐的爱国之心，沈某佩服。”

来了！林薇心里冷笑。该来的质问，终究还是来了。

她没有回避沈惊鸿的目光，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倒影，可她却看不懂他的情绪。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还有一丝委屈：“沈先生，不瞒您说，那设计稿并非我所捐赠。我也是刚才在舞台上听到主持人介绍，才知道有这件事。”

“哦？” 沈惊鸿挑眉，他的睫毛很长，挑眉时带着一丝慵懒的帅气。他似乎有些意外，可眼神深处却是一片了然：“那倒是奇了。上海滩的慈善拍卖，规矩向来严格，没有捐赠人的同意，主办方绝不会随意报出名字。莫非是有人…… 想借林小姐之手，表达些什么？”

他在引导她，在试探她的反应。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把矛头指向别人，会不会暴露背后的势力。

林薇心里很清楚。她不能把矛头指向沈惊鸿 —— 没有证据，只会让他觉得她在狡辩；也不能指向林家其他人 —— 林守业和王氏虽然自私，但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更不能指向其他势力 —— 那样只会引火烧身。

她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无奈：“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哪位热心人，觉得我是个年轻人，想替我表达一份爱国之心；也或许…… 是想替林家，在沈先生面前博个好感吧。”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暗示了可能是想巴结沈惊鸿的人所为，又没有明确指向任何人，给了沈惊鸿一个台阶，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沈惊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很锐利，像是要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林薇的心跳越来越快，可她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几秒，沈惊鸿终于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追问。他转而说道：“无论如何，那一千元，也算是为前线将士略尽绵力。至于那十张图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很期待，它们所‘展望’的，究竟是怎样的未来。”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沈惊鸿这是在警告她 —— 他会仔细查看那十张设计稿，她要是想耍花样，根本瞒不过他。

就在这时，华尔兹的旋律渐渐进入高潮。沈惊鸿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流畅的旋转。林薇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月白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旋转的瞬间，林薇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眩晕，更是心理上的 —— 沈惊鸿太危险了，他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每一个眼神都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她就像一个透明人，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她必须尽快摆脱他，至少不能再在舞池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视。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音乐声缓缓停止。

一曲终了。

沈惊鸿优雅地放开她的手，也收回了放在她腰上的手。他微微欠身，动作依旧得体：“谢谢林小姐，舞技…… 很有潜力。多加练习，会更好。”

林薇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平静：“多谢沈先生指点，是沈先生领舞之功。”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热烈了许多。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这支舞无疑将林薇推上了今晚声望的顶峰 —— 能让沈惊鸿主动邀舞，还能得到他的 “夸赞”，这已经是很多名媛梦寐以求的待遇了。

沈惊鸿没有再多言。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转身走向了陈锋所在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林薇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与沈惊鸿的这次近距离交锋，比她想象中更加耗费心神。她甚至觉得有些疲惫，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她刚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舞池，去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会儿，一个侍者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这个侍者穿着黑色的西装，身材挺拔，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的侍者，反而更像沈惊鸿的保镖。他微微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林薇能听到：“林小姐，沈先生请您稍后到二楼露台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林薇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舞跳完了，真正的 “谈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是想逼她承认设计稿的真相？还是想进一步试探她的身份？或者，是有其他更危险的目的？

无数个念头在林薇的脑海里闪过。她看着侍者指引的方向 —— 二楼的楼梯口，那里铺着红色的丝绒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像是通往未知的深渊。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如果她拒绝，沈惊鸿有的是办法让她 “听话”；如果她去了，至少还有机会跟他周旋。

林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又轻轻抚平了旗袍上的褶皱。她抬起头，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夜色正浓。华懋饭店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轻轻回荡。二楼的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走廊尽头的露台门。

露台上的风很大，吹得林薇的旗袍下摆轻轻飘动。她推开露台门，看到沈惊鸿正站在栏杆边，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看着远处的黄浦江。

听到开门声，沈惊鸿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夜色：“林小姐，你来了。”

林薇站在门口，没有靠近：“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沈惊鸿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坐吧。这里风大，站着说话不方便。”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藤椅上坐下。她的身体坐得很直，保持着警惕 —— 她不知道沈惊鸿接下来会说什么，只能时刻准备应对。

沈惊鸿也坐了下来，将一杯没开封的果汁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刚才喝的是果汁，应该不喝酒吧？”

林薇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沈惊鸿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她点了点头，没有碰那杯果汁：“多谢沈先生费心。”

沈惊鸿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防备。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缓缓开口：“林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买你的设计稿吗？”

林薇的心一紧。她抬起头，迎上沈惊鸿的目光：“还请沈先生明示。”

“因为我很好奇。” 沈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展望未来’，这个名字很大胆。在这个乱世里，大多数人都在为生存奔波，很少有人会去‘展望未来’。你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薇的手指微微蜷缩。她知道，沈惊鸿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她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只能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微微垂下眼，语气带着一丝回忆：“沈先生，我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我母亲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她教我读书识字，还跟我说过很多外面的事。她告诉我，就算身处困境，也要对未来有希望。这次看到国家动荡，将士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我就想画一套设计稿，表达我的心意 —— 希望咱们国家能早日摆脱困境，迎来更好的未来。至于‘捐赠’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她说得很真诚，眼眶甚至微微泛红，像是真的在怀念母亲。

沈惊鸿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母亲…… 是个了不起的人。”

林薇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沈惊鸿暂时相信了她的说法。

可下一秒，沈惊鸿的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刚才看了那十张设计稿。你的画功很扎实，线条流畅，色彩搭配也很大胆，不像是只靠自学就能达到的水平。林小姐，你到底在哪里学的画画？”

林薇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沈惊鸿会这么细致，竟然已经看了设计稿！她飞快地转动脑筋，语气带着一丝羞涩：“沈先生过奖了。我只是喜欢画画，没事的时候就自己琢磨，画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或许…… 是有点天赋吧。”

沈惊鸿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天赋？或许吧。不过，我更相信‘熟能生巧’。林小姐，你身上有很多秘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轻轻抵在了林薇的心上。

林薇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快要被沈惊鸿看穿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沈惊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坚定：“沈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承认，我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但我没有恶意，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沈惊鸿看着她，眼神里的探究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在上海滩，想安稳过日子，没那么容易。尤其是…… 被我盯上的人。”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让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沈惊鸿继续说道：“林小姐，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冷静，你的机敏，还有你的才华，都不是一个乡下小姐能拥有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也不管你是谁，我只需要你记住一件事 —— 从今天起，你是我沈惊鸿的人。谁敢动你，就是跟我作对。”

林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先生，您……”

“你不用急着拒绝。” 沈惊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你要记住，在上海滩，只有我能护着你。要是你想离开我，或者跟其他势力勾结，后果…… 你承担不起。”

他的话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锁住了林薇。她看着沈惊鸿深邃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摆脱他了。

夜风从露台吹过，带着黄浦江的水汽，让林薇感到一阵寒意。她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一片茫然 —— 她的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