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逃脱(1/2)
临邑城低矮的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显现,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蜷伏在初春荒芜的原野上。高鉴勒住战马,玄色披风在带着寒意的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止住了身后蜿蜒如长龙的行军队列。连日追击,人马皆露疲态,更重要的是,军中粮官刚刚呈上的禀报,像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压在他心头,随军携带的粮秣,已不足三日之需。
他极目远眺,东北方向烟尘未散,那是王薄残部逃窜的痕迹。目光所及之处,道路两旁原本应初现生机的田垄,此刻却是一片狼藉。被马蹄践踏过的麦苗奄奄一息,废弃的村落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洗劫。偶有侥幸逃过兵灾的百姓,从藏身之处蹒跚走出,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在看到高鉴这支衣甲鲜明的军队时,非但没有流露出欣喜,反而流露出更深的恐惧,瑟缩着躲回残破的屋舍之后。
“王薄可以靠劫掠为生,如同蝗虫过境,啃光沿途的一切。”高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愠怒,“但我们不行。”
他麾下的武阳军,不是流寇。他要的不是一片被榨干最后一丝生机的焦土,而是能够滋养霸业的根基。军中巡官已多次呈报,王薄军为了活命,撤退路上手段极其酷烈,稍有抵抗的村落便被屠戮,存粮被抢夺一空,甚至种子粮都未能幸免。高鉴军此刻即便想“就食于敌”,所能找到的,也多半是和王薄军掠夺后剩下的、奄奄一息的饥民。
“主公,是否继续追击?”身旁一名年轻气盛的校尉按捺不住,抱拳请命,“王薄已是强弩之末,再追一程,必可擒杀此獠!”
高鉴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那些面带饥色的士兵,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开始聚集过来,眼中带着乞求光芒的难民。“追?拿什么追?我们的粮食,还能支撑几日奔袭?即便追上,士卒饥疲,如何与那些为了活命已然疯狂的亡命之徒搏杀?”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更何况,我们若也学王薄那般行事,与禽兽何异?这齐郡的民心,还要不要了?”
他随即下达了一连串看似矛盾,却不得不为的命令:“全军于此扎营,停止追击。派出斥候,严密监视王薄溃军动向,探明其最终去向。军中粮草,统一调配,缩减口粮供应。另……开军中部分存粮,设置粥棚,接济沿途遭王薄劫掠、无以为生的百姓。”
命令传出,军中难免有些微词。一些渴望军功的将领觉得功亏一篑,实在可惜;一些士卒看着本就稀薄的粥饭还要再减,心中亦有怨言。但当他们看到那些得到一碗稀粥便跪地叩谢、嚎啕大哭的百姓,看到高鉴本人也与士卒同食减量的饭食时,所有的抱怨最终都化为了沉默的执行。
一碗碗稀粥,或许无法让难民饱腹,却像一颗颗火种,重新点燃了他们对“王师”的希望。武阳军高将军仁德之名,随着这些粥棚和有限的接济,开始在饱受蹂躏的齐郡北部缓慢传播开来。
而得以喘息的王薄,却正在将这最后一点民心彻底碾碎。摆脱了高鉴如影随形的追击,压力骤减,但生存的危机并未解除。从耿济镇带出的那点粮食早已消耗殆尽,上万张嘴如同无底洞。一开始,还只是“征借”,带着几分强买强卖的意味。但随着路途延长,希望渺茫,军纪彻底崩坏。
从临邑到临济,再到邹平,王薄军所过之处,如同遭遇了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士兵们红着眼,踹开农户的家门,翻箱倒柜,抢夺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粮缸里最后一把米,地窖里藏着的过冬菜蔬,甚至圈里瘦弱的鸡鸭。稍有迟疑或反抗,雪亮的钢刀便毫不犹豫地劈下。村庄被浓烟笼罩,哭喊声、哀求声、狞笑声交织,昔日“知世郎”麾下畅想“无向辽东浪死”的义军,此刻已彻底堕落成比隋末官军更为可怕的匪徒。
王薄骑在马上,看着这人间惨剧,面色麻木。他曾试图约束,但饥饿和绝望早已摧毁了军队最后的底线。几次弹压,反而险些引发营啸。他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这群野兽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群野兽,尽快找到下一个可以吞噬的目标,维持这支队伍不立刻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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