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狐窝火起(1/2)
公元前141年 汉景帝后元三年 十月末
野狐窝,位于云中郡与雁门郡交界的群山褶皱深处,实为一片被风化侵蚀严重的黄土台地环绕的山坳。坳内地势相对平坦,有废弃的烽燧和不知何年搭建的几间土屋,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蜿蜒而过,提供了勉强可用的水源。四周是连绵的、植被稀疏的黄土丘陵,沟壑纵横,路径隐秘,易于藏匿,也便于从多个方向撤离,确是一处天然的贼窝、匪巢。
数日之间,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三支在汉地后方袭扰中“收获”颇丰,但也或多或少折损了些人手的匈奴散骑,总计约四百余骑,陆续汇聚到了此处。他们带来了抢掠的粮食、布匹、铁器,以及少量掳掠的汉人妇孺,马背上还驮着沾血的包裹。一时间,这死寂的山坳里燃起了数堆篝火,人喊马嘶,弥漫着烤肉、马粪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几个带队的百骑长、当户聚在最大的那堆火旁,用抢来的陶罐煮着浑浊的酒液,分割着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大声用匈奴语交谈、争吵,无非是炫耀各自的“战果”,抱怨汉军“猎胡营”的难缠,以及商讨下一步的去向。
“汉人的村子越来越难抢了,那些泥腿子也敢拿起锄头反抗!”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百骑长灌了一口酒,骂道,“昨天在柳树屯,眼看东西到手,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十个汉军骑兵,像狼一样狠,折了我十几个人!”
“听说是什么‘猎胡营’,专找我们这样的下手。”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当户撕下一块肉,嚼得满嘴流油,“大当户(指挛鞮狐鹿姑)让我们散开,是叫我们像蚊子一样叮汉人,让他们疼,让他们乱,不是让我们聚在一起等汉军来围!要我说,明天一早,各走各路,抢了东西,赶紧回大营交差!”
“回大营?”一个神色阴鸷的十骑长哼道,“抢这点东西就回去?左大将说了,要闹得越大越好!汉人现在后方空虚,正是我们放手大干的时候!聚在这里,人多力量大,明天咱们合兵一处,去端掉汉人一个大点的堡寨,那才叫功劳!”
“功劳?别把汉军引来就是万幸!”年长当户反驳,“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太安静了。按说我们这几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汉人郡县兵早该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可你们发现没有,这两天,附近连汉军斥候的影子都少见。”
他这话一说,几个头领都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看,眼中都闪过一丝疑虑。确实,这两天太过顺利,顺利得有些反常。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名匈奴骑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气喘吁吁:“不……不好了!东面,东面老羊坡方向,看到汉军!很多汉军,打着旗号过来了!”
“什么?!”众头领霍然起身,酒意全消。
“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阴鸷十骑长急问。
“看不清具体,尘土扬得老高,看旗号……好像不止一路,离这里大概……不到二十里!”
“二十里?!”众人大惊。老羊坡距离野狐窝不过二十余里,汉军大队已到那里,说明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暴露!
“快!收拾东西,上马!准备撤!”年长当户反应最快,厉声喝道。
“往哪个方向撤?”有人慌乱地问。
“分散走!按来时约定的,分三路,出山后在大黑河旧营地汇合!”刀疤百骑长吼道。
山坳里顿时一片混乱。匈奴骑兵们慌忙扑灭火堆,将抢来的财物胡乱捆上马背,驱赶着掳来的妇孺,骂骂咧咧地准备上马。然而,他们刚刚聚拢,尚未明确撤离方向,西面、北面负责警戒的游骑也相继发来警报——发现汉军踪迹!
“被围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几个头领心底发寒。汉军动作怎么会这么快?而且是从多个方向而来!
“不要慌!”阴鸷十骑长咬牙道,“汉人步兵多,跑不过我们!集中往南冲!南边沟壑多,地形复杂,容易摆脱他们!”
这个提议得到了多数头领的赞同。南边是连绵的丘陵和深沟,不利于大队骑兵展开,却是小股部队钻山沟的好去处。
然而,就在他们乱哄哄地集结队伍,准备向南边沟壑地带突围时,异变陡生!
先是山坳四周较高的土塬上,毫无征兆地腾起一股浓烟,紧接着,第二股、第三股……七八股烟柱几乎同时升起,笔直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那是汉军烽燧示警的烟号,但在此时此地升起,意义截然不同——这是信号,也是威慑!
未等匈奴人完全明白这些烟柱的含义,更令人心悸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呜——嗖嗖嗖!
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密集的、带着死亡尖啸的弩箭!从东面、西面几个地势稍高的土坡后,数十支威力强劲的弩箭如同飞蝗般攒射而来,目标直指坳内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区域!那是猎胡营携来的强弩,在两百步内足以洞穿皮甲!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闷响和惨叫声瞬间响起,十几名匈奴骑兵连同他们身旁的驮马一起被射倒,人群顿时大乱。
“有埋伏!是汉军的弩!快散开!往南冲!”头领们声嘶力竭地吼叫,挥舞着弯刀,试图约束部下。
但混乱一旦开始,便难以遏制。尤其是那些被掳来的汉人妇孺,在弩箭的惊吓和周围匈奴人的推搡踩踏下,发出惊恐的哭喊,更是加剧了混乱。
就在匈奴人勉强整顿队形,开始向南边沟口涌动时,南面那片看似平静的、布满沟壑的丘陵地带,突然响起了低沉而整齐的战鼓声!紧接着,一面面汉军旗帜从土坡后、沟壑边竖起,猎猎飘扬!旗帜之下,是严阵以待的郡兵长矛手和弓弩手,粗略一看,不下三四百人!他们占据了沟口两侧的制高点,弓弩上弦,长矛如林,牢牢封死了南撤的最佳通道。
“中计了!南边也有埋伏!”
“往回走!从东面冲出去!”
匈奴骑兵队伍彻底乱了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并不算特别宽阔的山坳里打转。几个头领的命令互相冲突,有人想往南硬冲,有人想折返向东或向西,更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向看起来没有旗帜升起的北面缓坡移动。
然而,真正的杀招,此刻才真正降临。
山坳的北面、东北面,那些看起来平缓、似乎可以纵马而上的土坡后,猛然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马蹄声如滚雷般逼近,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猎胡营!李敢在此!胡狗纳命来!”
为首一将,正是校尉李敢!他身披玄甲,手持长矟,一马当先,如同出匣猛虎,率领着近三百最精锐的猎胡营骑兵,从北坡俯冲而下!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两支从东、西两个侧翼包抄而来的猎胡营骑兵,各有两百余骑。近七百汉军精骑,如同三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绞向被困在山坳中的匈奴骑兵!
李敢的战术非常明确:利用烽烟和强弩制造混乱和恐慌,利用郡兵在南面沟口列阵,营造重兵堵截的假象,逼迫慌乱的匈奴人向他们认为“薄弱”的北面、东北面移动,而这里,正是猎胡营主力骑兵埋伏和冲锋的绝佳位置!
仓促应战,队形散乱,人心惶惶的匈奴骑兵,如何抵挡得住养精蓄锐、气势如虹的汉军精骑的冲锋?
仅仅一个照面,冲锋在前的猎胡营骑兵就如热刀切牛油般,深深楔入了匈奴人混乱的队伍。李敢长矟翻飞,左挑右刺,当者披靡,瞬间便将两名试图抵抗的匈奴十骑长挑落马下。他身后的骑兵也个个奋勇,刀砍枪刺,箭矢横飞。
“不要乱!跟我杀出去!”那年长的当户还算有些胆色,聚集了数十名亲信,试图反冲锋,为大队打开缺口。但他们刚刚集结,侧翼便遭到另一队猎胡营骑兵的猛烈冲击,阵型瞬间溃散。
阴鸷十骑长见势不妙,根本不管大队,带着自己的几十个心腹,掉头就往西面兵力看似薄弱处猛冲,试图翻越土塬逃命。然而,西面土塬后,突然站起数十名汉军弩手,一阵急促的弩箭覆盖,将冲在前面的十几人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那十骑长肩膀中箭,惨叫落马,旋即被乱马踩死。
战斗很快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猎胡营骑兵在人数、士气、准备、队形上均占绝对优势,将匈奴人分割、包围、驱赶。山坳内人马践踏,哭嚎震天。一些匈奴骑兵试图下马步战,或躲藏在土屋、沟壑后负隅顽抗,但随即被汉军步卒(部分郡兵已从南面压上)和骑兵配合清剿。
也有少量悍勇或机灵的匈奴骑兵,趁乱从一些意想不到的缝隙(比如猎胡营有意留出的、通向绝地或预设埋伏圈的小道)钻了出去,但等待他们的,是外围游弋的汉军游骑和更外围郡兵的截杀。
李敢策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修罗场。火光、烟尘、鲜血、残肢、濒死的哀嚎、战马的悲鸣……混杂在一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中跳动着冰冷的火焰。这些日子,他见多了被胡虏蹂躏的村庄,见多了百姓惨死的景象。此刻,唯有胡虏的鲜血,能稍解他心头之恨,也能告慰那些枉死的冤魂。
“将军,有部分胡虏从西北角一条干沟溜了,约三四十骑,赵军侯已带人追上去了。”一名亲兵上前禀报。
“知道了。告诉赵军侯,穷寇勿追过深,以驱散为主,小心反扑。传令各部,尽快肃清残敌,救治我方伤员,清点斩获。那些被掳的百姓,好生安抚,集中看管,稍后交由郡县安置。”李敢沉声下令。
“诺!”
战斗持续了约大半个时辰,方才渐渐平息。山坳内,到处是倒伏的尸体和失去主人的战马,鲜血染红了黄土。经初步清点,此战共斩杀匈奴三百七十余人,俘获轻重伤者五十余,逃脱者不过二三十骑。缴获战马四百余匹,抢回的粮食、财物堆积如山,救出被掳汉人妇孺四十余口。猎胡营和郡兵伤亡合计不过百余人,可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