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别离（2/2）

谢道韫静静地听着，月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流转。当陆昶说完，她眼中渐渐漾开一丝真正释然、赞赏乃至钦佩的笑意。在这清寒的月华下，这笑容显得格外真挚动人。“好一个‘仓廪实而知礼节，安居而少讼争’。”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朴实而崇高的愿景，缓缓点头，呵出的白气如兰，“有此心志，不忘根本，能知经权，纵有万难，亦必有可达之日。道韫……在此静候，期待他日能听闻东海新政佳音，百姓讴歌。”

她的话语至此，已包含了太多的鼓励、厚重的信任与深切的期许。

陆昶深深一揖：“必不负朝廷之托，亦不负安石公与姑娘之望。”

谢道韫不再多言，微微侧身，素手轻抬，示意已到府门之处。一名候在一旁的老仆蜷缩着身子，悄然无声地打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能隔绝寒暑的侧门。

门外，是更深沉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陆昶最后拱手一礼，毅然转身，大步迈出谢府那高高的门槛。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卷起他衣袍的下摆。月光将他的身影瞬间拉长，投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冷之中，那背影却显得异常挺拔、坚定，仿佛一株不畏严寒的青松，欲要扎根于北地的风雪之中。

谢道韫独立门内，手持那盏散发着有限温暖光晕的绢灯，宛如寒夜中的一点星火。她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拐角的月色阴影里，良久未动。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微雪，清冷的月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恬静绝伦的脸庞上，神色复杂难言，有关切，有期待，有对未来的思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亦未曾深察的怅惘。

她知道，自此一别，便是真正的山高水长，冰霜满途。他即将只身踏入的是真正的苦寒之地与惊涛骇浪。而建康城的繁华、暗流、乃至今夜这倾注了无数智慧的恳谈，都将被重重关山阻隔。今夜所授之道、所言之理、所期之愿，能否在那遥远而复杂的北地冰原上生根、发芽、最终破雪而出，一切皆需时间来残酷地印证。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最终，她缓缓转身，提灯，步履从容地步入谢府深深的、相对温暖的庭院，那朱红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温暖的牵挂与智虑，另一边是寒冷的征途与责任。

巷外，陆昶独自一人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五更的梆子声遥远而清晰，更显冬夜寒寂。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他覆着薄霜的肩头，也照亮了他前行的漫漫长路。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初来时的迷茫、压抑与不甘，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片历经冰火洗礼后的清明与坚定。

建康的这场“蛰伏”彻底结束了。一场真正属于他陆昶的、充满未知、挑战与严寒的征程，已然在这凛冬的晨曦将至之时，轰然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