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关月（2/2）

我蹲下身子，默默地数了数地上的“红河”烟蒂，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三根。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和炊事班老班长老杨退伍那天在炊事班后墙根留下的烟蒂数量是一模一样。那年，老班长的女朋友嫁给了镇上的货车司机。婚礼车队从营区门口浩浩荡荡经过时，老班长正在热气腾腾的炊事班里给全连蒸馒头。蒸笼里滚滚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滚落，只是那热气很快就把他的眼泪都蒸干了，只留下一脸的落寞与无奈。

“她上周给我寄了喜糖。”赵子杰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扯开战术腰带，金属卡扣砸在石头上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夺目，“荔枝味的，她说记得我最爱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喜帖，那烫金的“囍”字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透着无尽的讽刺，“老兵你看，她连新郎名字都写错了......”

山风像是故意在此时凑热闹，猛地卷起喜帖的边角，露出新娘的名字：陈小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震，这和老班长笔记本里无数次出现的名字有点相似。我下意识地摸出裤兜里那个铁皮盒，打开它，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汇款单，收款人栏写着“陈秀芳”，金额是两千一百六，日期是2023年11月11日。那天，是老班长在高原的第三个光棍节，也是秀芳嫁给村支书儿子的日子。那一天，我在这2166高地的寒风里，把对她的思念和不舍，都埋进了这张汇款单里。

“子杰，你知道2166米是什么概念吗？”我缓缓站起身，把喜帖折成一只纸飞机，轻轻一扬，看着它晃晃悠悠地跌进雷区的铁丝网，“从这里到广州的直线距离呢，刚好是两千一百六十六公里。”赵子杰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泪光闪烁，比天上清冷的月光还要明亮。我摘下战术手套，露出虎口处那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我曾经扛了两年迫击炮留下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那是我的勋章，也是我的坚守，“子杰，你要记住你有义务当两年兵，可她们没有义务等这两千一百六十六个日夜。你明白吗？”

四点零七分，换岗的手电筒光束如同划破黑夜的利刃，瞬间刺破黑暗。赵子杰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量，猛地起身，身姿挺拔地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作训前襟上还沾着草屑和烟丝，在这庄严的军礼下，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无比真实。我看着他肩章上的雪粒在微微的暖意中慢慢融化，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突然想起炊事班老班长退伍时说的话：“边关的月亮最无情，照见万家灯火，照不见离人泪。”

下山的路上，赵子杰的脚步似乎有些沉重，但他突然哼起了《军中绿花》，那跑调的旋律在山谷里回荡，惊飞了岩缝里栖息的旱獭。我默默地摸了摸胸口的铁皮盒，汇款单背面秀芳那熟悉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阿强，别等了。”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根永远站不弯的界桩，坚守着这片土地，也坚守着心中的那份责任。

四点三十分，炊事班的炊烟准时升起，袅袅娜娜地飘向天空，给这冰冷的高地带来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息。赵子杰像是突然被这烟火点燃了希望，冲进炊事班，不一会儿，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菜刀。“老兵，教我削苹果吧。”他的袖口沾着白白的面粉，那枚樱花胸针被他别在了炊事班的围裙上，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里，竟也显得和谐起来。我看着他笨拙地转动着苹果，果皮在他的手下一点点被削落，连成了一条完整的长线。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等待，就像这削不完的苹果皮，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断点处，露出最真实的酸涩与香甜，而我们，也终将在这酸甜苦辣中，学会成长，学会释怀，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