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荒庙茶会(2/2)
这老头今天没穿那种灰扑扑的下人衣服,而是换了一身看着就很板正的长袍,双手负在身后,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在李胜他们出现的瞬间,就锁死在了陈屠身上。
而在更后面的阴影里,似乎还靠着一个抱着剑的人影,看不清脸。
李胜在离桌子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把那个布包着的长条东西往腋下一夹,腾出两只手,极其随意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陈屠立刻会意,他在离李胜身后五步的地方站定。
他双腿微张,像是一根钉子一样扎在了地上,眼神不再看秦伯,而是盯着那壶茶。
张景焕则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文人间的揖礼,然后极其自然地退到了李胜的左后方。
“李先生,别来无恙。”林琬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的声音很脆,像是初冬早晨结在屋檐下的冰棱被风吹断时的声音,清冷但透亮。
她站起身,动作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那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礼仪,而是一种即便是在这种荒野破庙前,也能把这里当成金銮殿的气度。
“托福。”李胜笑了笑,迈步走上前。
他毫不客气地在那张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上次姑娘的鱼没吃到,这次倒是蹭上了茶。”
他没有去拿茶杯,而是把腋下那个灰布包着的家伙,“咣”地一声平放在了桌子上。
那个声音很沉闷,也很重,震得茶壶里的水都漾起了一圈细纹。
秦伯的眉毛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林琬琰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灰扑扑的布包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
“还没想好名字。”李胜把手按在那个布包上,感受着里面透出来的凉意。
“不过刚才我在路上想了一个,叫‘断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那把刀,而是直直地看着林琬琰。
林琬琰并没有被这种带有攻击性的话语吓退,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李先生这名字起得……倒是直白。”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那个粗糙的灰布上。
那只手很白,指尖修长,完全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手。
林琬琰语气很轻松:“那就让我也看看,这把能断水的刀,到底有多重。”
秦伯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扣了一下衣袖,陈屠的呼吸频率也瞬间变慢。
只有那壶茶还在不知死活地冒着热气,试图温暖这片已经降至冰点的空气。
然而,那个灰布包着的家伙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被解开。
李胜的手腕极其随意地一翻,刚才还要送出去的布包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包袱一样,重新落回了他的膝盖上。
他甚至还用手在那块布上拍了拍,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响,就像是在安抚一只还没睡醒的猫。
“这刀杀气太重,怕冲撞了茶味。”
李胜笑得那叫一个坦诚,那种坦诚里带着三分无赖,七分挑衅:“不如先说说,姑娘这次约我来,是想怎么对付那位郡守大人?”
空气里的那种压力感并没有因为刀被拿走而消失,反而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粘稠。
秦伯那只好容易放松了一点的右手,在袖子里又是一紧。
陈屠则是稍稍偏了偏头,那种眼神就像是一头本来准备扑食的豹子突然发现猎物并没有跑,反而坐下来开始梳毛,这种反常让他更警惕了。
林琬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的指尖距离那个已经被移走的位置只有两寸。
那个位置现在空空荡荡,只有桌面上的一点灰尘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但她并没有让这只手悬在那里变成一种尴尬,而是手腕一转,顺势拿起了旁边那个装着这山野里并不多见的君山银针的茶壶盖。
动作很轻,很慢,就像是她本来就只是想看看茶泡好了没有。
“李先生……惜物。”她轻轻拨动了一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就像是一个微型的漩涡。
她的声音里没有被戏弄后的恼怒,只有一种把情绪压得很平整后的淡然。
林琬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刚才的那一点点好奇已经完全收敛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
“既然李先生不喜欢弯弯绕绕,那我也就不用这茶来那个雅了。”
她放下茶盖,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
“李先生觉得,这把刀,能挡得住三千人吗?”
李胜没说话,只是把放在刀上的手稍微动了一下,但依然是一种护持的姿态。
“三千人。”林琬琰并没有等他回答,只顾着地说道。
她的目光越过李胜的肩膀,投向了南边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南扬郡守的三千郡兵,此刻并没有像你们收到的情报那样后撤休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这个信息一点发酵的时间。
“他们现在就在离棘阳城不到二十里的官道驿站,领兵的是那个据说最稳重的郡尉张弛。”
“虽然名义上是‘协助弹压匪患’,实际上……”
她拿起茶杯,这次是真的喝了一口。
“实际上,他们在等。”
“等那个疯了的郭珩被抬回去,等你们的底牌全露出来,然后……看这场戏该怎么收场。”
李胜的手指在那块灰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个情报他确实不知道。
或者说,他的情报网目前还没有铺到那个位置,这就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直接冲击。
李胜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张景焕。
张景焕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原本拢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然后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这意思很明确,我们的情报确实有盲区,而对方说的是真话。
“三千人啊。”李胜转过头,语气里没有惊慌,“看来那位孙大人,是打算吃完了原告吃被告?”
“他是个生意人。”林琬琰放下茶杯,那双眼睛直视着李胜,那种神态里终于有了几分作为一方势力领袖的锋芒。
“生意人只看利益,不看对错。”
“你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他现在不动,只是因为他还看不清你手里到底有多少把这样的‘刀’。”
她指了指李胜膝盖上的那个布包。
“李亭长,你杀了一个郭珩,那是帮孙天州除掉了一个麻烦。但如果你能在张弛那三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那你才是他最大的麻烦。”
“所以?”李胜问。
“所以,我们需要谈谈,怎么让那个‘看戏’的人,变成我们这场戏里的……自己人。”
林琬琰微微前倾身体:“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理由。”
风稍微大了一些,吹得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吱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