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国公惊闻天子令,营中雷动整军容(2/2)
张懋的手猛地停住,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征战沙场多年,从安南打到蒙古,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
可“格杀国公”这四个字,还是让他心头一寒,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太祖爷当年赐尚方剑,也只敢许“斩副将以下”,陛下这是要破祖制啊!
“那个赵总兵,不是说跟你沾点亲吗?是你母亲那边的远房表亲?”
张懋忽然睁开眼,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死死盯着儿子。
张仑心里一紧,连忙磕头:“是……是母亲娘家那边的远房表亲,平时没什么往来,就是去年过年时来府里磕过头,儿子都没怎么理他……”
“马上去祠堂!”
张懋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让族老写断绝关系的文书,把他跟咱们英国公府的牵扯全写清楚,盖上族印,立刻送到京营去!贴在营门口!”
他顿了顿,语气更狠:“再让人去诏狱传话,就说英国公府跟他赵某某,再无半点瓜葛!他犯的事,自己扛!”
张仑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父亲,这样会不会太……太绝情了?传出去,人家会说咱们英国公府薄情寡义……”
“太什么?薄情寡义总比满门抄斩强!”
张懋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等王守仁拿着尚方宝剑找上门,说他是英国公府的亲戚,问你‘管不管’,到时候咱们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赵三儿一条命,换整个国公府的平安,值了!”
“是!儿子这就去!”
张仑不敢再劝,连忙爬起来往祠堂跑,膝盖被地砖磨得生疼,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父亲这是要断臂求生,用一个无关紧要的赵三儿,给陛下、给王守仁递“投名状”。
半个时辰后,两封盖着国公府族印的断绝关系文书,一前一后送到了京营帅帐。
王守仁坐在案后,手里摩挲着尚方宝剑的剑鞘,看着案上的两封文书,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要的从来不是断绝关系,是让这些勋贵明白,陛下整肃京营的决心,谁也动摇不了;他王守仁,不是他们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沈将军。”
王守仁将文书推给站在一旁的沈希仪,语气平静。
“把这两份文书贴到营门口的告示栏上,用朱砂圈出‘断绝关系’‘再无瓜葛’几个字,让所有人都看看。”
“末将领命!”
沈希仪接过文书,大步流星地出去了,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这两位国公,终究还是怂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京营,比营里的号角声还快。
那些仗着勋贵关系混日子的将领,吓得连夜把府里给的腰牌、信物藏进了床底,甚至有人主动把贪墨的军饷偷偷送回了粮草库。
平日里偷奸耍滑、出操磨洋工的士兵,也乖乖站进了队列,腰杆挺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赵三儿的下场摆在那,谁也不想被“格杀不论”。
第二天寅时,天还没亮,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演武场上就站满了士兵。
晨雾弥漫,把士兵们的身影笼罩得有些朦胧,却挡不住那股整齐的气势。
沈希仪提着马鞭在队列前踱步,马鞭梢偶尔扫过地面,发出“噼啪”的轻响。
往日需要喊破嗓子、踹翻几个人才能聚拢的士兵,今天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敬畏,连脚尖都对齐了地砖的纹路。
“都给老子听好了!”
沈希仪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带着穿透力,“王参军有令,从今天起,卯时三刻出操,亥时二刻收队!出操迟到一炷香,罚打二十军棍;训练不达标,罚饿一天肚子;敢顶撞上官、违抗军令的,直接押去辕门,军法处置!”
队列里鸦雀无声,连咳嗽声都没有,只有晨风吹过铠甲的轻响。
一个去年刚入营的新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旁边的老兵连忙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新兵吓得立刻挺直了腰,再也不敢走神。
另一边,王守仁正在检查骑兵营的马匹。
往日瘦骨嶙峋、毛都掉光了的战马,此刻被喂得油光水滑,鬃毛梳得整整齐齐,连马蹄缝里的泥都抠干净了。
马夫们跪在地上,手里的鬃刷刷得飞快,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生怕哪里没刷干净,惹得这位“持剑参军”不满。
“这些马,三天后要能跑十里加急,中途不能停。”
王守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力量,他伸手摸了摸一匹黑马的脊背,感受着肌肉的紧绷,“若是掉了链子,不用等陛下降罪,我先拿你们是问——轻则打四十军棍,重则发配边疆!”
马夫们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马厩的石板上:“小的们遵命!保证把马喂得比自家孩子还金贵!明天就开始练加急跑,绝不出错!”
张仑和徐延德也没闲着,两人穿着常服,亲自去粮草库清点粮草。
往日里亏空的账目,一夜之间竟然都补齐了,账本记得清清楚楚,连一粒米的出入都标得明明白白。
发霉的军粮被清了出去,堆在营外的空地上准备烧掉;新的大米、面粉、腊肉堆得像小山,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管粮草的周总兵跟在两人身后,腰弯得像虾米,不停地解释:“世子爷放心,这些都是新采买的粮草,绝对没掺沙子,没发霉!以前是小的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徐兄,你看这些士兵……”
张仑望着演武场上整齐的队列,又看了看粮草库的新粮,眼里满是感慨。
他在京营待了五年,从弘治年间到正德朝,从没见过这般景象——以前的京营,哪有士兵愿意早起?哪有粮草库不亏空?
徐延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庆幸:“陛下这是下了狠心了。有王守仁在,有那柄尚方宝剑在,谁还敢偷懒?谁还敢贪墨?咱们能做的,就是好好配合,别惹祸上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庆幸——幸好昨天及时回府报信,幸好父亲们识时务,没有硬扛,不然此刻的京营,怕是已经血流成河了,他们俩的世子之位,也未必保得住。
第三天午后,京营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亢奋的气息,连风都带着几分肃穆。
士兵们换上了崭新的铠甲,甲片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刀枪剑戟被磨得锋利,寒光逼人;甚至连战马的马蹄上,都裹了鲜红的布,透着几分喜庆,又带着几分庄重。
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上,摆好了铺着明黄绸缎的龙椅,四周插满了绣着五爪金龙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震天。
高台两侧,站满了锦衣卫和太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演武场。
王守仁站在高台下,一身青色官袍,腰间挂着尚方宝剑,剑穗上的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望着整齐列队的士兵——五军营的步兵站得像标枪,三千营的骑兵骑在马上稳如泰山,神机营的火铳手端着武器,枪口对准前方——又看了看腰间的尚方宝剑,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的时间,京营已经脱胎换骨,从一堆“烂泥”变成了能扶上墙的“硬坯”。
接下来,就等陛下驾临,验收成果了。
沈希仪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振奋:“王先生,都准备好了!步兵队列、骑兵冲刺、火铳试射都练了八遍,保证不出错!”
王守仁点点头,目光投向营门的方向:“好。”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仪仗声——“哐啷”的铜锣声、“哒哒”的马蹄声、“肃静”“回避”的吆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张仑和徐延德连忙整理官袍,抚平上面的褶皱,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手心都冒出了汗。
他们知道,今天的操练,不仅关系着京营的未来,更关系着英国公府、定国公府的前程——要是陛下不满意,王守仁手里的尚方剑,说不定就要再沾血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营门的方向。
那里,将迎来决定京营命运的人,将迎来这大明最年轻的天子。
风卷着龙旗,发出“猎猎”的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检阅,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