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顾青春(2/2)
在春天咖啡馆中常来常往的除了他们之外,文坛上的文人还有永井荷风、正宗白鸟、生田葵等诸位先生。
不管怎样,天花板、墙壁上全部被随意乱写乱画得满满的,在朦朦胧胧的烟雾缭绕之间,描绘出山上的草、人物,看上去简直像是如云雾之中的龙那样的自画像,还可以读出不知道是谁胡乱写的醉墨淋漓的“花柳原是共有物”等词句。具有特色的咖啡馆,随着夜深人静,渐渐地其中营造出了一种现在已经无法欣赏的那种妖艳而唯美的神秘氛围。而且,一个人坐在那里,眼前又浮现出了临川、春浪先生等一个劲儿喝酒的烂醉派,荷风、薰先生等那样喝着咖啡的静观派,客人也分出两种流派,真是不可思议的对比。然而,最终,从春浪酩酊大醉大撒酒疯以来,先是看不到荷风先生的影子,最后渐渐地静观派的一伙人,也远远地离开了。
那时,荷风先生也常常不是一个人来,必定有生田葵,已去世的井上哑哑陪同而来,总之,多年练就一身的胆量与风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也产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上一代左团次第十三次忌辰的佛事会在上野的常盘华坛举行,有伊井蓉峰先生等口念佛经手敲葫芦、铜钲的舞蹈,冈鬼太郎先生与鸟居清忠先生二人在演到先代萩的床下与仁木相遇后,便与荷风先生、小山内先生和我一起悄悄地从那里先溜出来,前往银座,到了春天咖啡馆之后,当晚小山内先生与我将荷风先生留在某个地方,我们就返回去了。这件事会成为“矢筈草”的开端,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生田葵也每天晚上都要到春天咖啡馆来,我与生田在很久之前,即一加入新诗社的时候就认识了,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生田当时家在亲诗社附近的千驮谷,作为崭露头角的小说家而走红,他的名为《阿兰陀皿》《鸟肠》《白浪》的作品,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西服里面穿着一件红衬衫,经常到与谢野先生的家里来玩,与晶子面对面,晶子冷嘲热讽地说:“生田,我上一次去你家里拜访时,看到你脱下的一件紫色和服裤裙哦。”等之类的话,显然生田当时也是艳名昭著。我与生田因不可思议的缘分,同一时期都在镰仓居住,也曾去该人租住的停车场前钟表屋的二层玩过,还见过他为了去接其后成为其妻子的某位女子跑向车站的身影,火车到达车站,慌张之下,木屐穿得都不是一对。在春天咖啡馆时代也是精神饱满,怎么说呢?他曾经忘乎所以地拉着一对俄罗斯姐妹的手在街上走着。
荷风先生经常带着来春天咖啡馆的另外一个人是井上哑哑先生,以前曾是帝大德语专业的才子,其时他已经看破红尘,在深川一带陋巷的大杂院中,与艺伎出身、相恋而结婚的妻子过着弃世的幽居生活,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他喜欢喝酒,我也与他一起喝过三四次酒,其隐居方式非常彻底,将一切都放弃的境遇反而使我艳羡不已。记得似乎荷风先生在几年前发表的《残冬杂记》中引用过这位哑哑先生日记中的一段。
这样,一回忆起“我们的年轻时代”,我的眼中就会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青春时代自己的身姿,情不自禁地思念那时的岁月。
谷崎在《阴翳礼赞》中说“人随着逐渐老去,无论什么事似乎总是认为过去比现在好”,我也与自身进行了对比,对此深有同感。
然而,衣食住这些东西看起来也只是根据各人所处的生活环境而来的,想开之后,无所谓好坏,也没有什么好吃与难吃之分。在炉边盘腿打坐喝一杯苦涩的茶这样的生活,也有难以弃之的滋味。
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位宿命论者,距现在二十多年前,在有乐座看过守田勘弥与林千岁主演的安德烈耶夫的《人的一生》以来,时不时会感觉那个终结时如同影子般出现的叙述着暗示性独白的“灰色的人”,也来到了我的身边,随着我的鬓发渐白,对于我的余生,这个“灰色的人”会说什么,我非常想听一听。
尽管“我们的年轻时代”已然远去了,但我的一生却还没有结束。现在也许也到了我该拉上人生之幕的时候了,但是还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