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夏日（2/2）

船有三种：大船专供宴游之用，可以挟妓或打牌。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乘的人多了，便可雇两只，前后用小凳子跨着：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来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划”渐渐地多，大船渐渐地少，然而“小划子”总是有人要的。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也因为它的伶俐。一个人坐在船中，让一个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简直是一首唐诗，或一幅山水画。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撑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虽然便宜，却也有些分别。譬如说，你们也可想到的，女人撑船总要贵些；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啰。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或尚不伤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觉意味索然了。

北门外一带，叫做下街，“茶馆”最多，往往一面临河。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他们不怕你白吃。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香影廊，绿杨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想起“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下河”总是下午。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

文章引用古诗词，恰当地说明了景物的美好。

美文解读

朱自清自己说：“我的写作大体上属于朴实清新一路。”《扬州的夏日》《白马湖》等篇目都是这一风格的典型代表。这篇散文也是游记，但似与作者其他游记有所不同。写得更细，感受更深。这篇散文写于1929年，此时，朱自清已人到中年，有了更多的经过沉淀的人生体验和感受，思想也更加成熟理智，感情往往显得深沉内敛含蓄，表现在文字上就有一种素朴自然，笃实练达的风采。

比如，他描写扬州的护城河“曼衍开去，曲曲折折……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曲折而有些幽静，和别处不同。”“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像没有似的”，这两段文字设色清淡，着墨简洁。轻轻几笔勾勒，便点染了扬州河水的曲折幽静之美。再如对扬州风情的描摹：“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这段文字无粉饰，不雕琢，几近白描，但淳朴的民风却扑面而来。

文章写来平易素朴，悠然畅达，表面上看不出多少感情的色彩，但字里行间却含蓄地寄托了作者对扬州的情感。

“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作者抓住“有水”这个最大的特点，选取了自己最熟悉的“北门——瘦西湖——平山堂线路”，展开笔墨，结构全篇。沿途串起美景胜迹，风物人情，令人赏心悦目，行文也显得轻松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