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表象(2/2)
宫人怕她受寒,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包粽子似地包了个严实,这才敢陪着她出门。
瞧见案几上的食盒,沉鱼停下脚步,这些都米糕素果都是潘贞儿带来的。
“淑妃待您真好,”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由衷叹道:“您养伤的这段日子,淑妃是最常来探望您的人。”
沉鱼望着食盒没说话。
宫人说得不错。
潘贞儿隔三岔五就会来看她。
每回来时,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还是玩的,总会带上一两样,也坐不了多长时间,闲聊的内容更是简单,不是问问她的伤势,就是说说近来听到的趣事,类似第一次来探望她时,所说的那些私密话,再也没提过。
同样,也没提过萧越。
沉鱼完全有理由相信,萧越已经忘记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皇帝嘛,一时兴起,有个什么念头也都不稀奇。
两三天过后,转头将心血来潮的念头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更是常有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沉鱼又看一眼食盒。
她并不怎么爱吃甜食,但到底是淑妃赏赐,假如一口不尝,直接交给宫人寺人,叫人知道了不好,因而每次她只象征性地尝一点,剩下的都叫宫人们分了。
“将这食盒带上吧,待走累了,咱们分着吃。”
“好!”
宫人笑着点头。
沉鱼不像宫人那样高兴。
她并不想在宫里待着,也不想让潘贞儿常来。
也曾婉转地说过几次,淑妃到底怀有皇嗣,这么来回奔波,没事则罢,万一有事,谁能担当得起那个责任?
当初嗣子的百日宴,她已经有教训了,吃一堑长一智,能避则避,总没坏事。
再来,淑妃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实在太引人注目,对谁都不好。
然而,潘贞儿毫不在意。
由着性子,想来就来。
幸而,她住在一个独立的小院,与正殿还离得一定距离。
眼下,她只想伤口早日愈合,尽快离开东宫。
金灿灿的艳阳高照,猛然从屋中走出来,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沉鱼以手遮阳,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敢放下手。
这么放眼瞧过去,不论是楼台殿阁,还是假山奇石,都跟会发光似的,水润晶亮,也唯有背阴的地方还能瞧见一丁点儿白雪。
宫人扶着沉鱼边走边叹:“这天啊当真是暖和起来了,您这么出来走走也好。”
沉鱼也这么觉得。
东宫占地不小,宫殿修得气势宏伟、壮丽极目,尤其是主殿,丝毫不逊色皇帝的式乾殿。
听说还是当年文惠太子命人翻新扩建的。
文惠太子性喜奢华,建游墙、修花园,一样不落,甚至超过了太子应有的建制。
后来,武帝意外得知,自然震怒,将监作下狱,痛斥太子。
从前,她跟着慕容熙来过东宫,但并不频繁。
那时,她心里虽不喜,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这雕饰绮丽的宫殿,是真真切切多了些感慨。
太子与皇帝,瞧着只有一步的距离,可有的人就这小小的一步,偏生到死也没机会迈出去。
比如,文惠太子。
“女郎,您瞧这花田里都长出新绿了呢,再要不了多久那边的桃花也该开了。”
宫人兴奋道。
桃花?
沉鱼望着泥土中冒出的绿芽儿,又看向宫人所指的桃树,不觉微微出神。
乌园的后院也有几株桃树,比这里的高,也比这里的壮,每逢花期,粉粉嫩嫩地开了一树的花,甜腻腻的香气里隐约能闻到桃子的香甜。
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沉鱼皱眉,正在乌园禁足。
离开乌园的时候,花田里的乌园花也只有零星的蓝紫色。
仔细想来,长这么大,她竟是头一次离开乌园这么久。
今年,应是连那零星的蓝紫色都没机会瞧见了。
说来也怪,住在乌园的时候,也没觉得那里好。
真的离开了,却没想到竟将过往的点点滴滴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真的从来都没把郡公府当做自己的家吗.....
“女郎,您是不是累了,要是累的话,再往前走一点儿,过了前面的石桥,有个小亭,去小亭里坐着歇歇脚,行吗?”
见沉鱼盯着不远处只有褐色枝条的桃树出神,宫人有些担心,只怕她身体不适。
沉鱼回过神,轻轻点头:“好。”
沉鱼跟着宫人才下石桥,还没走到小亭跟前,就瞧见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行人。
沉鱼瞧过去,被宫人寺人簇拥着的一大一小的两人正是江皇后和太子。
皇后弯下腰,牵着太子的手。
太子走路走得慢,但瞧着很稳,不像头一次见他时,走得摇摇晃晃。
沉鱼又瞧了瞧,这么远远看着,亦觉得可爱。
通常都是太子由人领着前去拜见帝后,倒没有帝后专程跑来东宫看望太子。
也就是因为太子年幼。
沉鱼领着宫人上前拜见。
“沉鱼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才刚刚躬身,江皇后便免了她的礼。
“你伤势未愈,不必多礼。”
“谢殿下。”
沉鱼直起身。
太子长得白净漂亮,睁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打量她,奶声奶气地问。
“你叫沉鱼?”
“是,殿下。”
沉鱼轻轻点一下头。
“沉鱼......”太子歪着脑袋,似在努力回忆,慢吞吞地背道:“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顿了顿,问:“你的名字便是出自此处?”
没想到太子会这么问,沉鱼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皇后既惊讶又好笑,看看太子,又瞧瞧沉鱼。
沉鱼稍稍沉吟,低头道:“回殿下,毛嫱乃越王勾践爱姬,骊姬为晋献公宠嫔,此二人,姿色艳丽,冠绝一代。妾才貌粗鄙,如何能与二人相提并论,又怎敢借此典故取名。妾的沉鱼二字,不过取大海从鱼跃之意。”
太子眨巴着眼睛看她。
沉鱼讪讪垂下眼。
面对这么一双纯澈干净的眼睛,这样牵强的解释叫人心虚,但也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太子,慕容熙给她取名沉鱼,根本没有任何典故和出处,纯粹是因为她本该沉进江里去喂鱼吧?
太子到底年幼,好奇心重,转头又与皇后说起池中锦鲤,关于她的名字,便也这么糊弄过去。
不过,这倒叫沉鱼忍不住打量太子。
本该识字的年纪,竟也能背出《庄子》。
太子年纪小,沉鱼又有伤,只略站了站,一行人便去小亭里坐着休息。
江皇后与她闲谈几句,说起太子的课业,便不得不提到少师慕容熙。
沉鱼也是这时才知道,慕容熙病了,还是那天离开东宫后病的。
她想起那根白发。
许是出来得久,太子有些饿了,江皇后命人去取糕点,沉鱼想起带来的食盒,正巧都是米糕和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