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惊为天人的刘建军和朝堂上的争吵(万字大章)(2/2)
刘建军一口驴肉放在嘴边,似乎在想什么,念叨道:「照你这说法————你上次请我吃熊掌虎掌什么的,不是费了老大功夫了?」
然后,又一脸懊恼道:「我当时嫌那玩意儿难咬,还挺嫌弃的,现在想来竟然有点后悔了————」
李贤笑著摇头:「虎掌熊掌什么的,朝中自有其份例,我说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贤顿了顿,指著刘建军嘴边的驴肉,道:「比如驴肉,这东西就是稀奇古怪的————」
说来有些好笑,似乎刘建军食谱上的东西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不算难找,但总感觉剑走偏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刘建军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那口驴肉吞下,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还以为皇宫里杀头驴要费多大功夫呢!」
李贤不语,学著刘建军的样子夹了一块驴肉上来。
嗯,味道的确鲜美。
「你这次留下来该不会是只为了吃一顿饭吧?」李贤又问。
刘建军道:「嗯,是还有事儿,我打算把棉布的纺织技术公开——全面公开,包括纺车如何制作,如何纺棉成线,织布————当然,织布这块儿和麻线织布没啥区别,反正就是除了水力作业外,所有的技术都公开!」
李贤平静的点头道:「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不用问我的。」
刘建军惊讶道:「你不惊讶?」
李贤笑著道:「我有何惊讶的?你不是都发下宏愿,愿天下寒士俱欢颜么?
这纺棉成布的技术,我能看出来其利民之处。」
「那就成,到时候再拿官方的力量宣传一下,我的想法是强制每户百姓种一到两成地的棉花————」
刘建军话还没说完,李贤就诧异道:「强制?」
在他看来,棉花这东西种下去就像是在种金子,别人抢破头了来种还差不多,还需要强制百姓来种植吗?
「贤子。」刘建军又忽然正经道:「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你要相信,百姓是愚昧的,通常统治阶层能看到的好处,普通百姓们并不一定能看出来。
「就拿种棉花这件事来说,你看到了棉花带来的巨大收益,但百姓们不知道,就好比长安的百姓种植棉花,当初不也是老刘下了很大功夫推广才推行开来吗?
「对于没见过棉花的人来说,要他们放弃种了一辈子的粮食去种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任谁都会不安!
「这种不安,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就酿成大患。」
刘建军顿了顿,又说:「而且,除了百姓这方面的原因,我担心的还另有原因。」
李贤洗耳恭听。
刘建军继续道:「底层负责执行的官员。」
「很多好政策,到了
「种棉花,头一两年,百姓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反而要承担改种的风险,万一地方官为了政绩,或是被当地控制著麻布生意的豪绅阻挠,敷衍了事,这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可能拖上十年八年,甚至不了了之。
「咱们等得起吗?
「所以,我的想法是不能光发一道命令就完事,甚至要专门成立一个临时的劝棉使」队伍,从长安学府第一期学生里挑些懂农事、会算帐、脑子活的,再从户部、司农寺抽调一些干员,混合组成小队,分赴各道。
「他们的任务就是宣讲、分发棉种、记录种植情况,直接对朝廷负责,同时,鼓励民间举报强行摊派或借机勒索的官吏,查实严惩。把强制种植和严惩害民这两项政策同时落到实处。
「等到棉花的收益真正显现出来了,这劝棉使」的队伍也就可以解散了,因为百姓们真正尝到了甜头,到时候若还有人阻拦,他们自己就会操刀子上去维护自己的利益。」
李贤逐渐明白刘建军的用心良苦,点头道:「那成,回头这事儿我吩咐下去。」
刘建军一如往常的没有再过分强调,点到即止。
他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举起,对著李贤招呼道:「别干聊啊,来,走一个!」
李贤哑然失笑,心想了一下现在才刚到下午,喝点酒应该不妨碍明日的早朝,便端起酒杯,和刘建军对饮了起来。
饮酒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李贤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自己似乎答应了刘建军什么事儿,但具体是什么,却又忘记了。
李贤只觉得头昏脑涨,心想著刘建军又不会坑自己,答应就答应了吧。
翌日,早朝。
李贤惊愕的发现太平竟然也参加了今日的早朝。
李贤暂时没有询问太平为何参加早朝,只是照例处理了朝政,又宣布了刘建——
军昨日所说的推广棉花一案。
李贤愈发明白刘建军为何会推荐张柬之等人第一批来到长安了,作为相对激进的官员,他们更能接受新兴的事物,对棉花推广方案举双手赞成,又商讨决议了一些具体执行下去的方案,棉花推广的事儿,很顺利的就宣布了下去。
李贤又询问了北疆可有战报传来,但很遗憾,得到的答复却是没有。
李贤心里隐隐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营州的轰天雷运到前线后,应该很快就能出现战果的,这么久还没消息传来,该不会生出什么变故了吧?
但眼下没有消息,李贤觉得今日的早朝也就该到这里了,于是,便准备宣布退朝。
但这时,太平却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妹有本奏。」
李贤这才想起来太平今日也参加了早朝,温声道:「太平有何事?」
太平坦然道:「臣妹所奏,非为军国急务,却关乎教化之本、未来之气象,臣妹恳请陛下,准予在郑国公所掌之大唐长安学府内,另辟一院,专收女子,授以经史、数术、女红、医药乃至格物之理,与男子学堂并立,使我大唐巾帼亦有明理向学、增益才慧之正规门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大唐虽然风气开化,女子读书这件事本身也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但关键在于「公开办学」与「私人教育」的区别。
实际上贵族、官宦家庭的女性接受教育是普遍现象,她们学习经史、诗文、
书法、音乐,目的在于修身、持家、教育子女,以及拥有更高的文化情趣。
但这种情况,多是大家族中为女子开设的家塾,在「私人」或「内部」领域,女子教育是被认可和支持的。
可现在,太平竟然说要把这种「私密」的事公开化,这下,就连李贤也愣在了原地。
「女子入学?与男子并立?这————这成何体统!」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当即出列,脸涨得通红,道:「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女子当习《女诫》、《四书》,以贞静娴淑、相夫教子为本分,岂可与男子同校共学,混杂于讲堂之下?长公主殿下,此议有伤风化,悖逆礼教,万万不可!」
这位老臣的发言完全在李贤的预料之中,社会对女子的规范主要侧重于妇德,强调的是「男女有别」的社交界限和家庭角色分工,而非禁止读书识字。
换句话说,读书明理被认为是成为「贤妇」的素养之一,或者说读书明理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一位女子成为「贤妇」。
而现在,女子抛头露面的与男子同校共学,这本身就已经有伤风化,属于本末倒置了。
但出乎意料的,竟然也有人持同意的意见。
「王侍郎此言差矣。」另一名相对年轻的官员出言反驳,他是张柬之一系提拔上来的新锐,「《礼记》有云,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求学明理,乃人之天性,何分男女?设女子学堂,系统教化,正是效法先贤,开文明之新局,何来有伤风化?」
但那位王侍郎显然不是易与的主儿,当即便急红著脸斥责:「效法先贤?学太后那般牝鸡司晨吗!」
这话一出,李贤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轻咳了一声,打断道:「王侍郎,朕还在这儿呢!」
王侍郎这才恍然惊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处。
但不得不说,大唐的官员果然头铁,他先是板板正正的向李贤致了歉,接著竟又说道:「哼!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更应为天下女子表率,谨守闺范,岂可倡此惊世骇俗之论?陛下,此风断不可长!若允此议,恐令天下纲常紊乱,妇人效仿,抛头露面,不安于室,祸乱之源也!」
李贤一时间也是头疼了起来。
他总不能把这位王侍郎的脑袋砍了平息这件事。
只能说太宗皇帝开了个好头,魏征当初指著他的鼻子骂出了一个人镜的称号,现如今大唐的臣子一个个的是有样学样,若是自己这头把王侍郎的脑袋砍了,明日这位王侍郎就该名垂青史,并且引得更多的人来劝谏自己了。
李贤无奈的看向了太平,道:「太平,你为何会突然想著操办女子学院?」
太平看向李贤,语气诚挚:「陛下,臣妹此议,非为一己之私,亦非凭空妄想。臣妹自随驾迁都以来,见长安学府气象一新,郑国公所倡之学务实而新奇,便心向往之。
「然学府只收男童,多少长安官宦、平民家中有志向学之女子,只能望墙兴叹。
「且陛下推行棉花之政,日后纺织之事愈繁,家中女子若只凭口传心授,如何能跟得上新技艺?设女子学堂,系统教化,正可为此未雨绸缪,更何况————」
她说到这儿,冲著李贤眨巴了一下眼睛,让李贤确认了眼前这位身著华服的帝国长公主,依旧还是自己那个俏皮爱胡闹的妹妹。
「更何况————皇兄昨日不是答应了郑国公了吗?」
李贤一愣,下意识就想惊呼我啥时候答应了?
但忽然,他又想起昨日似乎的确答应了刘建军什么事。
现在结合太平的这番说辞,他在一瞬间就捋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王勃在长安学府任教李贤是知道的,而王勃的性子李贤是知道的,他一办起刘建军交代的事儿,那是比谁都还认真,说废寝忘食都还是轻的,甚至说不定就冷落了太平。
而王勃办的又是正事一甚至李贤能想到王勃说这事儿的时候的样子,他肯定是挺起胸膛,义正辞严的说「为陛下办学府乃是关乎大唐教化之本的要事!岂容疏忽?」
那这样一来,太平肯定就不干了。
以她古灵精怪的性子,想到的方法肯定就是「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既然王勃空闲不出来,那她也跟著去长安学府不就行了?
而太平又知道长安学府是刘建军负责的,所以,她肯定是先找到了刘建军,以她跟刘建军的关系,很容易就说动刘建军来劝说自己。
而刘建军呢,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他知道自己清醒的情况下肯定要对这件事盘根问底,所以干脆就把自己灌醉了,然后再提出要求!
李贤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不是愤怒,而是混合著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和「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
好你个刘建军!
李贤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维持著帝王的镇定。
他看向太平,问道:「太平,若朕准你,你是不是打算也在长安学府内担任先生一职,负责教习女子学习?」
太平当即就「嗯」了一声。
果然如此!
李贤顿时恼怒道:「你一介妇人,如此抛头露面————」
李贤话还没说完,太平就抢道:「上官婉儿也是妇人,她到时候也会和臣妹一起教习!」
李贤又是恍然大悟。
合著上官婉儿那边也出了力!
也就是说,刘建军这边既顶著太平的压力,又顶著上官婉儿的压力,难怪会想出灌醉自己这样的昏招来呢!
李贤心里忍不住一乐。
天知道刘建军被太平和上官婉儿联手「骚扰」的时候有多绝望。
而这时,那位王侍郎已经在反驳太平的话了:「上官昭容何时成了妇人,长公主莫要————」
李贤眼看著再聊下去就得把刘建军和上官婉儿的「奸情」抖出来了,急忙打断道:「行了!」
李贤发话,朝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贤看了看太平,又看了看朝臣众人的反应,最后沉声道:「王侍郎,诸位臣工,尔等所虑,朕知之,妇人干政,确为国之大忌,朕亦深以为戒。」
先肯定对方的「政治正确」,稳住最敏感的神经。
「然,」他话锋一转,「太平所请,是兴学」,非干政」。其所学者,无非经史以明礼,数术以理家,女红以擅工,医药以惠人。其目的,在于敦促闺门教化,培养贤妻良母,佐助家中男子,教养明理子孙。此与妇人干政,有云泥之别。」
将「女子教育」的目的牢牢绑定在传统的「妇德」与「辅佐」框架内,消解其攻击性。
「至于王爱卿所言「效法太后旧事」————」
李贤顿了顿,语气加重道:「朕乃李唐天子,今日之大唐,亦非往日之武周一「朕在,则纲常在,礼法存!
「朕准太平办学,是准其教化闺阁,利国利民,而非准其预闻朝政,此中界限,朕分得清,太平亦当谨守,天下人亦当明鉴。」
「况且,」李贤语气稍缓,「郑国公推广棉政,日后天下织机倍之,若无通晓新技、明理善算之妇人操持,其效恐减。太平此议,恰可补此需。
「于私,可解妹婿王勃勤于王事、无暇顾家之难,全其佳话;于公,可助教化、利民生、固国本。朕思之,此非但无违礼教,实乃于礼教之中,开教化之新枝。」
说完这些,李贤不再给反对者继续纠缠「干政」话题的机会,直接看向太平,目光严厉:「太平,朕可准你于长安学府之侧,另辟独立院落,然,需依朕三令!」
太平连忙躬身:「臣妹恭聆圣谕。」
「一,院落独立,门禁森严,与外院男子学堂隔绝,管理规条由礼部会同长安学府严定,不得有丝毫混淆僭越。」
「二,所授课业,需以《女诫》《四书》为本,经史、数术、女红、医药等实用之学为辅,不得妄议朝政,不得教授非礼之书。课业章程,需报朕与皇后御览核准。」
「三,此乃试办,首批学生,限收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勋贵之家自愿送读之未婚女子,人数不得超过五十,一切用度,由你食邑及郑国公协理支应,不得擅动国库正项,朕会遣宫中女官定期稽查。」
这三条既满足了太平和刘建军的请求,又给足了保守派面子,是李贤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置方法了。
太平心中也明了,兴办女子学堂本身就需要李贤顶著巨大压力,当即便应道:「臣妹谨遵陛下教诲,定当恪守界限,悉心办理,不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