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孟玉楼入局,杨志送礼(1/2)
孟玉楼兀自痴望着那盏油尽灯枯的长明灯,心头沉甸甸似坠了铅块,三魂七魄尚在九霄云外游荡,猛听得院墙外一阵鬼哭狼嚎也似的聒噪,夹杂着“砰砰”砸门声,震得人耳鼓心肝齐齐乱颤:
“杨寡妇!开门!休要装死!欠俺们的银子,今日须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再不开门,爷们儿可要撞将进去,把你那点家私翻个底儿朝天了!”
“识相的,快拿银子出来!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贼贱人!”
孟玉楼闻声,那原本娇艳的脸蛋儿“唰”地一下惨白如新浆的宣纸,纤纤玉指深深掐进柔嫩的掌心,掐出几道月牙痕,才强自按下那腔子突突乱跳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那饱满的胸脯随之起伏,更衬得腰肢如弱柳扶风。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几缕被惊散的乌云也似的发丝,唤过贴身丫鬟鸾:“走,随我出去。”
鸾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如风中叶,缩着脖子跟在后面。
主仆二人走到院中。月华如水,清冷冷泻在青石板上。
玉楼身姿袅娜,莲步轻移,那素缎棉裙下,两条长腿笔直修长,行走间裙裾微漾,隐约勾勒出玉柱般丰腴紧实的腿形,端的是一副勾魂摄魄的好身段。
两个顶门的厮亦是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孟玉楼定了定神,扬声道,声音虽竭力平稳,却掩不住一丝颤音,如同金珠玉盘:
“列位好汉,且请稍安勿躁!银子的事,玉楼不敢或忘。只是店里这几日还在盘账清算,一时周转不灵。还求各位宽限几日,容我筹措一二。若实在不成……”
她咬了咬下唇,那饱满的唇瓣被贝齿一啮,更添几分凄艳颜色,狠心道:“我便将库里那几十匹上好的苏杭绸缎,折价贱卖了!横竖总能凑足数目,断不敢短了各位的银子!还请放心则个!”
门外泼皮哪里肯依?登时骂得更凶,污言秽语如冰雹般砸将过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们今日就要现钱!休拿那虚话搪塞!”
“贱卖绸缎?等你卖出去,黄花菜都凉了!不行!今日非得见着白花花的银子!”
“狗攮的贱人!开门!再不开,爷爷们可要动手了!”
正嚷得凶险,泼皮们作势便要撞门,忽听得一个清朗的男声,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自不远处响起,生生压住了泼皮的叫嚣:
“咄!哪里钻出来的腌臜泼才,狗胆包天,敢在此处撒野!孟家娘子是何等冰清玉洁的人物,岂容尔等腌臜货色如此放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也须得容人缓手!有李某在此作保,你们怕她飞上天去不成?都与我滚开!三日内,自有分晓!若再敢聒噪半句,仔细尔等的狗腿!”
那群泼皮一听这声音,登时噤若寒蝉,如同沸水泼进了雪堆里。
只听得几声唯唯诺诺,夹着尾巴溜了:
“是是是!李员外息怒!的们该死!”
“的们不知李员外在此,冲撞了,该死该死!”
“有李员外金口作保,的们还有甚不放心的?这就滚,这就滚!”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低声的咒骂,渐渐远去,如同潮水退去。
孟玉楼紧绷的心弦略略一松,隔着门缝,隐约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外月光下。
她心头滋味难辨,忙隔着厚重门板道:“多谢李员外仗义解围,玉楼感激不尽,铭感五内。”
门外那李员外,闻言声音立时放柔了几分,甜腻得如同浸了蜜糖:“玉楼,你我之间,何须言此谢字?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股子黏腻的劲儿,仿佛能顺着门缝钻进来,“玉楼,我想煞你了……这门外风大露重,吹得人骨头发冷,何不开了门,容我进去?也好替你压压惊,几句体己话儿……”
孟玉楼心头“咯噔”一下,方才那点感激瞬间如烟云消散,化为冰冷的警惕。
她面色一沉,柳眉微蹙,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泉击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与凛然决绝:“李员外此言差矣!员外今日解围之恩,玉楼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只是——”
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如同断冰切玉:“我孟玉楼虽是未亡之人,却也自幼读得几句圣贤书,深知‘饿死事,失节事大’的道理!”
“我一日未过你李家门,便一日是杨家的未亡人!此等轻浮言语,李员外休要再提!没的辱没了你我身份,更玷污了亡夫灵前香烛清净!”
李员外被这劈头盖脸一顿冰锥也似的斥责,噎得喉头一哽,半晌透不过气来,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登时红一阵白一阵。
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几分讪笑,声音黏黏糊糊,透着股不依不饶的真心:“玉楼,你这又何苦?我待你这一片真心,便是日月星辰也照得见!”
“你既这般顾虑名节体统,不如……不如就趁早签了那婚书,定了这名分?也省得外头那些嚼舌根子,更免了今日这般冻掉下巴的泼皮滋扰,你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门板后,孟玉楼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婚嫁大事,非同儿戏。李员外美意,玉楼心领。只是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思量几日。”
她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身子里。
李员外一听“思量”,脚在地上跺了跺,声音拔高了几分:“还思量什么?莫非信不过我李某人?玉楼啊玉楼,你开门!让我进去!这外头风雪刀子似的割人,我进去与你细细分其中利害……”
“李员外请回吧!”孟玉楼断然截住他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如同快刀斩乱麻,“此刻家中只有我与鸾两个妇道人家,实——在——不便见客!李员外是读书明理、见过世面的人物,当知‘瓜田李下’之嫌!莫要逼玉楼!”
门外的李员外听得这番拒人千里的冷言冷语,静默了片刻。
他忽地重重叹了一声,那叹息声又沉又长,穿过门缝,裹挟着十足的委屈与怨怼,直直钻进孟玉楼的耳朵,钻进她紧绷的心弦:
“唉——!玉楼啊玉楼!你……你这般防贼似的防着我,可真真是……剜我的心肝哪!”
他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子激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没杆秤?”
“前番你想要把着布庄做大,是我!是我巴巴地从京城托关系给你牵线,费了多少周折才给你调来绸缎!指望着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你进货钱不够,也是我!是我李某人拍着胸脯替你做的保!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掏心掏肺替你打算?可你呢?”
“你倒好!把我这滚烫的真心实意,全当作驴肝肺!连门缝儿都不让我进,一句暖心窝子的话也无!张口便是‘名节’、‘自重’,句句都戳人心窝子!玉楼,你摸着良心问问,这般待我,是不是……太过了分?太寒了人的心?嗯?”
门内,孟玉楼紧咬着下唇。
李员外这番“掏心掏肺”的表白,确实让她无法硬气反驳。
尽管那批绸缎价格虚高了一些,可毕竟是他帮的忙不错。
自己借那印子钱,也是他介绍,还亲自做了保人。
这情分,却也没有汉子为自己做过。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呜咽。
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门板木头味的空气,声音听起来竭力维持着平静无波,却无可避免地带上了浓重的疲惫与一丝被逼到墙角的妥协:
“李员外……你的情分,玉楼……知晓。”
她顿了顿:“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记在心里。只是……”
“只是这终身大事,关乎名节体统,更关乎我后半生……是龙潭是虎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实在不敢轻率。你……你若是真的在意我这个人……”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请再容我……容我仔细思量几日,可好?”最后一句,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门外的李员外听到这话,那紧绷的、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皮子,仿佛瞬间被三伏天的日头晒化了冰,立刻松弛下来。
他立刻放软了声调:“唉!玉楼啊玉楼!这可不就对了么!”
长长叹息一声:“你这话……早该了嘛!我是那等不通情理、不晓风月的粗人么?我知道你是个谨慎人儿,寡妇家家的,是该多想想,多想想……”
“若不是我李某人从京城来这清河县办事,怎会踏进你布庄?不进你那布庄,又怎会一眼就瞧见你?这步步走来,桩桩件件,可不正应了那句老话——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早把红绳拴!”
他声音压得更低,深情款款:“罢了罢了,就依你!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
他顿了顿,似乎意犹未尽,终究只留下一句:“那我先回了。过几日……,天儿好些了,我再来听你的信儿!你好生歇着,门窗关紧些,莫要再惊着了身子骨!”
脚步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巷口呼啸的寒风深处。
院内,孟玉楼竖着耳朵,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被风雪吞没,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猛地一松,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厚重的棉裙堆在青石板上,也顾不得脏污。
“……姐……”鸾带着哭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才敢怯生生地挪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唤道。
孟玉楼无力地摆了摆手,连抬眼的力气都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冰冷的绝望和沉重的疲惫像这漫天的风雪,将她紧紧包裹。
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鬼迷心窍贪心,就不会着了那西门大官人的道,弄出个劳什子“十人团购”的花招来!
如今可好,货压在库里,银子打了水漂不算,还欠下那驴打滚的印子钱!里外里,亏得心尖子都在滴血!
可真正勒得她喘不过气的,还是眼前这桩甩不脱的婚事。这李员外……看着倒似手眼通天,又确非清河县本土人士,一口官话也得漂亮,也许……也许他口中那京城的人脉、许诺的好日子,并非全是虚言?
罢了罢了罢了!
终究是自己心比天高,奢望无边!
她闭上眼,只觉得满院寒风都灌进了心里。
这边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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