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妇人之仁(2/2)
事情完全比她预料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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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府,傅怀绎昨日便回了家中,与父亲赵岭叛变一事,父亲对此态度非常坚决,命他亲自带军队剿灭反叛的人。
冬日的长夜漫漫,他却觉得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天就已破晓。
严博此时推门而入,看了眼他面前残骸满满的烟灰缸,叹了口气道:“少督军,和赵岭一起反叛的人的所有亲眷,我都已经派人监视了,慎刚现在在别院,只是他吵着要去亲自说服赵岭。”
傅怀绎将手中的烟摁在烟灰缸里,淡淡道:“先让他在别院待着吧,赵岭既然走了这一步,就不会轻易回头。”
看严博欲言又止,他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直说。”
“赵岭让人捎信来,说如果想让陆小姐活命,三日后请少督军独身去哨子岭赴约,到时他自然会放了陆小姐。”
严博说完便看向他,他却在黑暗中只动了动嘴唇,看不清表情。
想了想,严博又小心翼翼地劝到:“如今赵岭没有了退路,与您已成敌对,若您真去了,恐有性命之忧。”
太阳逐渐由东方升起,光线射入书房,瞬间将漆黑的书房割裂为光明和黑暗的两端。
傅怀绎由黑暗进入光明,刺眼的光束让他不由抬手挡了当眼睛。
半晌才问:“程未这几天可有什么异常?”
严博回道:“他发给蜀系郭督军的电报暂时被我们拦下了,但是我们瞒不了多久。如果在郭督军知道之前,我们还没有解决内部的这场动.乱,蜀系很可能会趁此机会重伤我们。”
傅怀绎在适应了光线后,放下手问道:“如果以现在的兵力,要剿灭赵岭的叛军需要多长时间?”
严博略做思考迟疑道:“最快也要十几天。”
而在渭系动.乱的这十几天,必然会牵制十万左右的兵力,恐怕到时候郭督军发兵击溃长江的防线,也不是不可能。
傅怀绎不自觉的拨动着手中的打火机,火光点燃又熄灭,又重新点燃。
书房里静地可怕,空气仿佛都被冻结,粘.稠沉重的让陷入其中的人无法动弹。
少许,他伸手,“哨子岭的地图给我。”
严博忙递上,他接过仔细巡视半晌,暗忖,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重点是若赵岭失败,逃生的路线也不易切断。
不愧是他的左膀右臂,行事深思熟虑,毫无破绽可寻。
放下地图,拂上桌上的半只水晶簪,阳光下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绚丽的惑人心神,像极了她的主人。
就在昨日,她还满面含羞地地对他说,我要你的心。
他的心早就被她攥在了手里,可是如今……
严博见他此时晦涩难辨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少督军对陆小姐的心思中所周知,为此不惜三番五次顶撞督军大人,若他放不下,渭系可就堪忧!
顶着沉沉的压力,他犹豫地开口道:“少督军,行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刘邦抛弃儿女才换来汉家天下。若您真的为了陆小姐不惜孤身入险境,只怕渭系追随您的将士们该寒心了!”
严博的话如同尖利的钢钉,将他死死钉在渭系少督军的座椅上,他多年的坚持和渴望,他的责任,他的抱负,这一切的一切将他装在了一个套盒里,一个一步也不能踏错的套盒。
沉默许久,久到窗外屋檐低落的水滴都结成了冰棱,他才低低地开口:“去对父亲说,我同意与蜀系郭三小姐的联姻,让他立刻发电报给郭督军。”
严博闻言微愣,少督军抗拒许久,怎么今日就同意了。
看着他莫测的神情,严博心中无数个念头转过,却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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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时间对澄雪而言无异于几个世纪,她想了一切可能的办法,上厕所、装病、逃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十八般手段,但对于门口那两位哼哈二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猜测着怀绎到底会不会来,他对她的感情绝无虚假,但他多年的目标和信念也绝无虚假。
他是个仁慈的人,所以在最初时便救了落海的她;但他也是身负渭系无数将领、百姓希望的少督军,久居高位者岂能以身犯险。
面对杀手,他尚且牢牢将她护在怀里;这一次他定然也不希望她送了性命。
可是、可是……
角落里半袋发霉的黄豆被她反反复复数了十几遍,单数是他会来救她,双数是不会来救她。
数到双数觉得不可能,重新数过,数到单数也不可能,又重新数过。
窗外的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像极了她心里无数次如潮汐般的欢喜和悲伤。
就这样的三天,她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来来回回地摇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直到第三天,日落月升,门口的两位护卫大哥,也已经从他来不来的猜测,转而讨论渭系和蜀系的联姻。
他们说,渭系少督军与蜀系郭三小姐将在半个月后举行盛大的订婚典礼。
他们说,国内外各大报纸都刊登了这一喜讯,四方轰动,八方来贺。
他们说,少督军给郭三小姐的聘礼价值百万,其中最贵的要数一颗30克拉的血红钻戒,那颜色剔透无比,惊艳世人。
澄雪孤零零地坐在破旧的床板上,身下是潮湿的被褥,再严寒的冬日也比不过心冷如冰。
起初的痛,钝钝的并不真实,像是一把利刃却割在别人身上。
后来的痛才深入骨髓,像是数百根针扎进了心里,痛的不能自己。
窗外的星星,格外的亮,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在怜悯她。
她忽而一笑,浑身发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看着母亲将大门合她的眼前,从此以后她只有自己在尸山人海里东奔西逃。
一起奔逃的人群,一个一个倒在脚下,鲜血染红了大地,可是她还是不能倒下,就这么硬生生地支撑着,支撑着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她逃过了无数的枪林弹雨,却没有逃过心爱之人最狠的一刀,她丢弃了百万家财一场豪赌,可是却输的一干二净。
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浑身上下痛的要裂开来,如同剥了鳞片的金鱼。
可是抬手摸了一把脸,却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没有。
啊,原来再这么多年,这么多磨难里,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之前只是执拗的不肯相信罢了。
也好,他不来,她便没有活着的意义,这样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却如同千刀万剐般的痛楚,也不用忍受多久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