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那么大,我还是捉住了可爱的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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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操场边,女生倚着公用电话亭的透明框,不知第几次轻轻叹息。
吵得不远处正在水龙头前洗脸的路岩不得不抹掉脸上的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当你注意到一个人时,好像生活中突然一下子充满了她的影子。
1
“看那个女生……”男孩子嘲讽的声音很大,足以从二楼窗边传到楼下,“长得也太瘦小了,发育不良吗?”
江浸月的头皮不自觉地发紧。
高中入学一个月以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议论。不过是矮了一点儿、瘦了一点儿……她看了看自己确实过细的手腕,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自我安慰。
但长得瘦小是她的错吗?别人说她瘦小她就必须难过吗?
偏不!
十六岁的江浸月激励自己,虽然个子小,但她也可以走出昂首阔步的姿态。对!眼睛直视前方,挺直脊背,让后面那些男生看看,她江浸月才不会因为一两句诟病就抬不起……啊……
随着一声惊叫,她跌趴在地。
事实证明,走路还是不能直视前方,因为会忽略脚下的坑……
窗边立即传来一声爆笑,江浸月一跃爬起来,顾不上摔疼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有这么好笑吗?”路岩看了看笑得前仰后合的凌寻,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恶趣味。
“哈哈哈……”凌寻细长的眼睛眯在一起,笑容冲淡了脸部轮廓过于凸显带来的冷硬感,让他显得比往常好接近多了,“你不觉得那个小不点就跟一只兔子似的吗?”
循着他的手指,路岩转过目光。
女孩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个子小,跑得倒是挺快。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走了,换衣服去,待会儿打球。”
下一节是体育课。
跑步几乎是体育课的日常惯例。江浸月脸皮薄,实在不好意思跟体育老师说出自己把膝盖摔破了的事情,只好咬着牙强撑着跟在队尾跑。
操场一圈300米,她每弯曲一次膝盖都疼得要死。十分凉爽的秋日,三圈跑下来,江浸月的冷汗布满了全脸,面容惨白。
稍事休息,体育老师在操场上铺开了两张厚垫子,让男女生分别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女生三十,男生二十,做完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一般都是按照学号排队,但凌寻着急去打球,挤开排在最前面的男生,趴下,毫不费力地做了二十个俯卧撑,然后起身,扬扬下巴招呼路岩过来。
班里的男生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从一个初中考进来的,是铁哥们儿,两个人又曾一起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举办的中学生篮球赛,球技好,配合默契,在几个学校中间赢得不少名气,自带光环。因此也没人计较,班里的男生们都挺自觉地让了路。
路岩俯身,将自己平行于垫子上,抿紧嘴唇,神情专注地做着俯卧撑。虽然他一向不觉得学习是多吃力的事情,但也的确更热爱体育课上短暂的自由。
“哎呀,江浸月,你膝盖流血了!”
有女生惊呼起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路岩刚好做满了二十个俯卧撑,他起身,不自觉地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正在做仰卧起坐的女生垂着头,汗珠滴滴答答的,明明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了,还摇着手,小声交代:“别说别说,没事没事。”
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看什么呢?”凌寻朝他伸出手,路岩握住,借势起身。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反正是最后一节课了,待会儿放学接着打啊。”凌寻边说边朝前走去,对于女生队伍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路岩跟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女生一眼……
的确像只兔子,蠢到让人不屑同情的那种。
2
江浸月是住校生。
或者说,她是资深住校生。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家里的老一辈又都去世得早,没人照看她,所以,为了解决安全、温饱等基本生存问题,从小学时期,她就开始了读寄宿学校的生涯。
她对于集体生活早就适应了,不仅如此,她还能将自己的一切打理得特别好。对比那些刚刚住校,每晚因为想家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的室友来说,她的淡定从容显得格格不入。
为了合理分配每个月的生活费,江浸月每年都会为自己买一个记账本。每一笔花销,小到买一瓶矿泉水的支出都能在其中找到。
这个月刚开始,她把生活费中的一大半存进了食堂饭卡,生存原则就是先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剩下的余额原本看起来是个蛮可观的数字,她先前打算用这笔钱去买鞋店推销的增高鞋的——上个月她去买生活用品,路过那家鞋店,导购姐姐极为热情地向她推销过,她当时钱不够,和人家说好下个月领了生活费去买。
但是因为下午那一摔,再加上自己硬着头皮做运动,膝盖上的伤口严重了许多,在医院做完消毒、包扎,又拿了防止感染的消炎药之后,她的钱包迅速瘪掉了。
傍晚的操场边,女生倚着公用电话亭的透明框,不知第几次轻轻叹息。吵得不远处正在水龙头前洗脸的路岩,不得不抹掉脸上的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当你注意到一个人时,好像生活中突然一下子充满了她的影子。
路岩漫不经心地活动着僵硬的脚腕。虽然已经入学一个多月了,但在凌寻拍着手大肆嘲笑她之前,他其实根本不知道班上有这个女生。
是叫什么月?他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想到。
“喂?”女生终于拿起了话筒,然后弯起唇角,叫道,“妈妈。”
她的声音又慢又轻,要不是过了放学时间,操场很安静,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路岩也很难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今天周五,像是例行汇报工作似的,女生详细跟妈妈说明了这一周学校里发生的事。路岩静静听着,秋日的风很干爽,打球带来的燥热都被吹散了。
他有点期待女生谈起自己今天的经历,比如被人嘲笑,摔倒受伤什么的……
但等了半天,她提都没提,手里攥着一袋子药,嘴上仍然笑着重复:“没事的妈妈,我没事。”
路岩垂眸,在帮忙去送体育器材的凌寻找过来之前,提前迈步走了。
这么说谎是觉得自己很懂事?路岩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那个叫什么月的女生可能还不知道。
懂事的人都活该吃苦。
就像他爸爸。
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偏要安上“奉献”的帽子?说什么当年是为了供养弟弟妹妹上学不得已辍学去打工的,因此才落得中年落魄,生活穷苦……
既然选择了牺牲,就潇洒承担后果。一辈子自怨自艾、喝酒发疯算什么男人?
路岩最看不起这样的人。
所以,比起自己的爸爸,他更喜欢、尊敬凌寻的爸爸。
“明天你还去吗?”凌寻走过来,接过他递来的校服衬衫,在校道上旁若无人地换下了球衣。
路岩表情郑重地点头。
凌寻笑了笑:“你小子真讲义气,不枉我爸以前像疼亲儿子一样疼你。”
“老样子,明天我先去买酒。”两个人在学校门口分别时,路岩嘱咐他,“到时候就在商场门口碰头吧。”
“嗯。”
凌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他知道路岩一定还在看着自己的背影。
这几年来,那家伙总是会在这个时刻流露出同情他的目光。他很讨厌那种目光,所以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3
江浸月在商场大厅徘徊了很久。
她想着,要不不去了吧……但又想,万一那位导购姐姐真的像之前说的,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双鞋不卖呢?会亏损吧?
她抓抓头发,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种事。
江浸月垂下头,认命地叹口气,算了,她也不是第一次把自己推到这种两难境地了。
怀着一腔歉意,她缓缓走向位于二楼超市旁边的那家鞋店。
上次那位接待她的姐姐刚好站在门口,江浸月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好。”
导购立刻展露出专业的笑容:“你好啊小妹妹,来买鞋吗?”
呃……她好像没认出自己?
“我……”江浸月语无伦次地情景再现,“我上周来过,当时我没带够钱,所以我们说好这周再买的……你答应帮我留一双。”
“啊!”导购两手一拍,嘴边的笑容更大了,“有这事,我想起来了,是那双35码的增高鞋吧?得亏我给你留了,那鞋卖得可好了,现在我们店里都快没货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
“我……”江浸月急忙扯住她的衣袖,小声说,“姐姐,你别麻烦了,我……我不买了。”
年轻的导购还不太擅长掩饰喜怒,瞬间的怔愣过后,她沉下脸,甩开了江浸月的手:“不买你特意跑过来干什么?耍我啊?”
“不是不是。”江浸月认真地解释着,“我是觉得之前自己答应你了,总要跟你说一下的,我真的不是故意不买的,我这两天出了点事,生活费不够才……”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导购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买就快走,不要影响别人做生意。”
“对不起。”江浸月微微欠身,因为个子矮,弯腰时甚至还不及鞋店旁边为招揽生意而专门定制的那双大皮鞋高。
站在超市收银台旁边排队结账的路岩目睹了全过程。
他觉得那个女生大概脑子有坑。
不买就不买了,干吗把跟一个导购的约定当回事?
还道歉?
她道的哪门子歉?
“您好,结账吗?”收银员敲敲柜台提醒路岩。
他回过神,将两瓶白酒递过去,并交代:“不要购物袋了。”
等他的目光再回到刚刚的鞋店门口时,女生已经离开了,那名刚刚接待她的导购将这件事当成笑料分享给了其他同事,而后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刺耳。
路岩舔了舔后槽牙,将两瓶酒塞进外套口袋。为了显得正式一些,他今天特意穿了墨黑色的牛仔服,黑色校服长裤,黑球鞋,气场看起来比往常冷很多。
经过那家鞋店时,他不经意间瞥了那名导购一眼,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一般,她突然凑上前,招呼路岩:“同学同学,要不要看看我家运动鞋?新到的款,就适合你这种酷酷的男生。”
路岩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好啊!”他改变路线,走进店内,拿起一双黑色篮球鞋,礼貌地说,“能不能给我介绍下这款?”
“你眼光真好!”导购眉飞色舞地说,“这款运动鞋不仅外表好看,用料也特别棒,它的鞋帮是不织布,鞋底加了气垫,穿起来非常舒服透气,还很适合打篮球。看你个子这么高,一定会打篮球吧?这双鞋现在打七折,很划算。”
“哦。”路岩点头,放下鞋子又指了指架子上的蓝灰色休闲鞋,“那这款呢?有什么功能?”
导购大概觉得路岩穿得讲究,是个家境优越的少爷出身,十分耐心地根据他的要求一连介绍了五六款鞋子。完事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路岩扯开嘴角,不负她望地说:“行,这几双听起来都不错,都给我包起来吧。”
导购喜上眉梢,诧异地反问:“你都不踩一脚试试吗?”
“不用了,我信得过你,我穿43码。”
少年眉眼清朗,表情真挚,导购因为接了一个大单高兴得难以自控:“您等等啊,我这就去给您取。”
她开始用敬语了。
只对有钱人用敬语吗?路岩垂下眼睫,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转身往外走。其余的导购看到扬声问他:“哎!你鞋还没拿呢!”
他淡淡应声:“心情不好,我不买了。”
当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买。
想起刚刚那个缩在大皮鞋旁边可怜巴巴的小不点儿,路岩瘪了瘪嘴巴。
愚蠢。
4
路岩跟在凌寻后面,在他们前面领头的是凌寻的妈妈。
三个人沿着墓园的小路沉默地走了许久,才走到凌寻爸爸的墓前。
一晃三年,他们俩都长得高大了许多,凌寻的妈妈虽然还不到五十岁,却迅速苍老了,清理坟上杂草的时候,她要时不时停下来捶捶自己的腰。
午后山间的风轻柔舒适,路岩和凌寻一起跪在墓碑前,两个人手法熟练、配合默契地斟酒。没有眼泪,表情平静。时光很公平,总是可以均匀地帮助每个人淡化悲痛。
“老爸,今年我考进春阳高中了,怎么样?你儿子挺给你长脸吧?”凌寻歪了歪嘴角,得意扬扬地说。
路岩语气淡然地拆台:“考上大学再来自夸吧!”
“喂!”凌寻仰起下巴,斜眼瞅他,“怎么着?你瞧不起我啊?”
路岩笑了:“那你就努力考上,让我瞧得起呗。”
“你们俩要是真能考进一所大学,那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啊!”凌寻妈妈语气温柔地感慨。
路岩和凌寻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什么缘分,要不是路岩扯着拽着按着头给他补习,凌寻打死也考不上春阳高中。但是如果这几年,他也稍微努力一点,跟他考同一所大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凌寻总是自命不凡地想,只要他付出百分之五十的精力,就能赶超路岩的成绩。
路岩那小子,忠诚、实在、可信任,但就是笨。
不过他笨得不让人讨厌,甚至令人尊敬。
比如,三年来从不缺席老爸的忌日这件事,以及要把爸妈曾经对他的帮助记一辈子的架势……凌寻扪心自问,他是真没有路岩这股肝脑涂地的义气。
扫完墓,三个人循着来路往回走。时间晚了些,风中渐渐浮出些凉意。四周很安静,只有时断时续的鸟鸣。
回想起凌寻爸爸去世后的模样,他躺在棺木里,家属上前看最后一眼,作为凌寻的好兄弟,作为被凌爸爸照顾多年的干儿子,他也获得了这项权利。
那时候的路岩,十三岁。他对死亡的理解还很浅显,看着化了奇怪妆容,但面容安详的男人,他有一瞬间过于乐观地觉得,或许生命的终结,不过是被永久剥夺了发言权。
无数个晚上,路岩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躺在地下的凌爸爸,对凌寻和他露出赞许的笑容。
他希望他们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希望他们能共进退。
路岩深以为,他们没有辜负他。
“那个人……”凌寻顿了顿,他的声音被周遭的寂静映衬得聒噪,“那个人是不是快出狱了?”
“可能吧。”凌寻妈妈叹息一般的自言自语,“为什么反而做错事的人活下来了?”
路岩低着头,眼睛瞥了瞥一旁的凌寻,瘦削的脸庞显现出令人心惊的冷厉,他知道凌寻在想什么。
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凌寻转过头来。
那眼神是一种询问,也是确认,但路岩不经意地避开了。
如果凌寻决意去报仇,他是应该追随他,还是阻止他?
他还没找到答案。
回到市区天色已经很晚了。路岩自离家一条街的十字路口下车,从车外跟凌寻妈妈道别时,凌寻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去哪儿啊?”凌妈妈从驾驶座旁的车窗探出身子问他。
“我跟路岩还有事儿,等会儿就回去。”他敷衍地摆摆手,揽住路岩的肩膀往前走。
“你又骗阿姨。”路岩拧起眉头,“你少让你妈操点心吧!”
“你看你这个表情。”凌寻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约了女孩看电影而已。”
“谁?”
凌寻抬抬下巴:“看前面。”
路岩顺着望过去,顿时眯起了眼睛。
是艺校的校花,赵曼婷。
女生穿着酷酷的牛仔上衣,紧身裤,身材纤瘦,长发全都拨到一边,看到他们,张开五指,在空气中弹琴似的动了动,嘴角咧出个挺勉强的微笑。
矫揉造作。
“那我走了。”路岩识趣地转身。
走了老远,他还能听到赵曼婷不高兴地抱怨:“怎么这么晚?我都等了十分钟零四十秒了。罚你周一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让你们学校人都看着你帮我买饭。”
“行行行……”
凌寻的声音随着路岩远去的脚步,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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