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欠我一个你(1/2)
文/乔绥
楔子
黎絮得知阮琛要结婚的消息,是在大年初一的家宴上。
尚未搬迁的表亲在席间说些闲话,讨论起小时在遇春街上蹦跶的孩子们。有长辈借着“谁家都抱上孙子了”的话头,教训坐在旁边的小辈不争气。
而黎絮是这群沉默着的年轻人中的一员。那年她二十七岁,没有男朋友,暂时也无成家立业的打算。
“老阮家那小子,小时候学习就不用大人操心,长大了成家立业也不要人催。”听到有人提起阮琛,黎絮才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听说年初六就办事了。”那位长辈还抻长了脖子问其他人有没有收到喜帖。
黎絮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到妈妈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骨节都泛白了,而她毫无知觉。她在心里自嘲,若论不孝,这席间不作声的年轻人里,大概没人赶得上她了。
阮琛。
该如何平心静气地读出这个名字?
黎絮学了整整十年。
一、我相信你
十二岁那年暑假,黎絮随着父母由沿海搬回了老家。因为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需要人照顾,而且妈妈的生意也转移到了内陆,爸爸便放弃了他工作了近十年的医院,由院长推荐,进入了老家桐安的市医院。
她第一次见阮琛,是搬家后的一个星期。
黎絮跟在保姆徐阿姨的身后,去街头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她趴在冰柜旁边仔细挑选雪糕的口味,冷气扑在她脸上,她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才抓了一支红豆口味的雪糕出来。
她靠在收银台上,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还没吃就看到了超市门口的男孩。他蹲在路边的花池旁,正把一根火腿肠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几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围在他的脚边,安安静静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食物。
黎絮往前倾了倾身体,只能看见男孩的半边侧脸。
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下一秒,一个穿着印有明黄色向阳花的连衣裙的小姑娘跑了过去,拉起男孩的手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就背对着她走远了。
黎絮有些惋惜。当天晚上,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流浪猫,跟在小男孩身后慢慢地走。虽然她不知道小男孩要走到哪里去,但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感觉到累。
黎絮的记性很好,所以直到很多天过去,她又一次在家门口看见那个喂猫的小男孩时,她依然没有忘记那个奇怪的梦。
“我梦到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她冲到人家面前开心地说。
对方当然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在说些什么,只能礼貌地后退一步,说:“我叫阮琛。”
“你的名字真好听。”黎絮又笑了。她向来脸皮厚,不但脸上藏不住表情,连嘴里也藏不住话,巴巴地看着人家说:“你长得也好看。”
阮琛家里的规矩多,讲话总顾着体面,第一次瞧见黎絮这样没遮没拦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又后退了好几步,才憋下排斥的表情,回了一句:“谢谢。”
阮琛住在遇春街,他家几乎和黎絮家门对门,中间隔的马路不宽,铺上落叶以后看着更近。黎絮站在她卧室的飘窗旁看得很清楚,阮琛起床以后会先拉开窗帘,料理一下他摆放在阳台上的一盆茉莉花。天气好的时候,他会骑停靠在院子里的山地车;乌云密布的话,他就背着书包走出大门,往左走几步,等待林曼曼一起去坐公交车。
林曼曼与阮琛青梅竹马。听保姆徐阿姨说,他们就连生日都是同一天。
黎絮不喜欢林曼曼,不仅是因为阮琛的眼里只有她,还因为黎絮天生就不喜欢过于柔软怯懦的小姑娘。如果说黎絮是沙漠里兀自生长的梭梭树,在烈日下张扬舞爪,那么林曼曼就像阮琛手下的盆栽茉莉,虽然叶片小巧,形式规整,花开时还能飘香四溢,但畏寒畏旱,忌惮颇多。
黎絮第一次和林曼曼打交道,是在开学一周以后。
有调皮的男生打翻了垃圾桶,废纸屑、塑料袋和果皮散落了一地。林曼曼是值日生,她怯生生地要求男生把垃圾捡起来,却遭到了轻视。
初一刚入学,大家还不是很熟悉,踢翻垃圾桶的男孩大约是觉得丢脸了,不但不理会林曼曼,还挑衅似的把垃圾踢得到处都是。
林曼曼站在原地下不来台,不多时就眼圈红红地回到了座位上,小声地啜泣起来。周遭的女孩子凑上去哄,还有人扬言要告诉老师。黎絮坐在她们后面,课桌被簇拥的人群挤得倾斜了,书本和笔散落了一地。
“有什么好哭的?扫起来不就行了。”众目睽睽之下,黎絮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拿起扫把,又把簸箕塞到闯祸的男生手里,一个白眼丢过去,那个叫“姜皓”的男孩就下意识地跟着她一起把垃圾清扫干净了。
下午的体育课,姜皓当众送了黎絮一盒草莓味儿的酸奶。
因着这份莫名其妙诞生的友谊,黎絮在那群女生的口中变成了一个会伙同男同学欺负林曼曼的坏女孩。原本这没什么好辩驳的,可她们还跑到班长阮琛的面前嚼舌根。
“我没有。”那天下午放学,黎絮一直缠着正在打扫走廊的阮琛,反复强调自己并没有欺负任何人,“林曼曼是被姜皓气哭的,跟我没有关系,我还帮她扫垃圾了呢。”
“我知道了,黎絮。”阮琛被她啰唆得不耐烦了,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没有欺负曼曼,我相信你。”
阮琛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是浅浅的茶色,深深地望着人时,仿佛有一种足以蛊惑人心的魔力。
黎絮看得有些痴了,脑袋晕晕地说:“你都叫她曼曼了。”
阮琛仿佛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挑起眉毛,疑惑地看着她。
“那你也要叫我小名。”她蓄了几分勇气,视死如归地说,“不要连名带姓地喊我了。”
阮琛无奈地放下了扫把:“那你小名叫什么?”
“我妈叫我小絮。”
“好的,小絮。”
为着这一份润物细无声的亲密,黎絮傻乎乎地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听到阮琛接着说了一句:“你能让开一点儿吗?挡着我扫地了。”
二、或许自己注定要独自踏过一片迷雾笼罩的沼泽地
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班主任公布成绩。
阮琛的英语和数学都是满分,全班就数黎絮的声音最大。她十分兴奋地叫喊着:“哇,阮琛太厉害啦!”神态之浮夸,就连阮琛本人都忍不下去了,投来好几个警告的眼神,想让她收敛一些。
黎絮不管这些,轮到报语文成绩的时候,她依然装模作样地和同桌讨论:“肯定还是阮琛,不用猜。”
“黎絮,上来领你的试卷。”
班主任说完,大家都安静下来了。黎絮还保持着鼓掌的姿势,一反应过来老师念了自己的名字,就着急地问:“杨老师,你是不是念错了?”
“黎絮同学是咱们这次语文考试的第一名,作文满分。”
哗啦哗啦的掌声里,阮琛的笑容格外扎眼,那确实是比考了第一名还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他坐在第五排靠墙的位置,因为个头高,怕挡到其他学生,他主动申请坐在角落。为了这份无私,就算偷看时把脖子给扭歪了,黎絮也毫无怨言。
她蹦蹦跳跳地走上讲台,依照老师的指示开始朗读作文:我最敬佩的人。
黎絮写了她的爸爸黎天章。
“他是一名优秀的内科医生,是伟大的白衣天使,也是我最敬佩的人。从业十几年来……”
黎絮声情并茂地读着,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台下学生的表情。林曼曼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嘴唇被牙齿咬得鲜红。她本来就瘦弱,巴掌大的脸上没挂多少肉,一白一红的对比下,有一种浓艳又危险的美丽。
之前黎絮并没感受到林曼曼的危险,直到林曼曼哮喘发作,阮琛慌张地推倒了桌椅,跑过去将她拦腰抱起,飞奔向医务室。黎絮望着女孩在空中飞舞的发丝,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她第一次有种预感,或许自己注定要独自踏过一片迷雾笼罩的沼泽地。
放学以后,黎絮跑去医务室想看看林曼曼。可她还没靠近,就被阮琛拦了下来。
黎絮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有些许冷漠。
“林曼曼怎么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哮喘犯了。”
“我进去看看。”
“不用了。”阮琛上前几步挡在她面前,突然问了一句,“你爸是市医院的内科主任?”
黎絮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哦。”他垂眸叹了一口气,“你回家吧。”
“那你呢?”
“我在这儿守着,杨老师已经通知家长了。”他说完就往里面走,也不管黎絮是不是还在原地站着。
姜皓不知从哪儿路过,大声招呼黎絮:“打羽毛球去吗?”
黎絮踩着衰败的落叶,干枯的脉络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医务室的窗户,夕阳下的影子拖得很长。
三、她相信没人比自己更喜欢阮琛,也相信他总有心软的一天
林曼曼有哮喘病,任何运动都不能做,每次上体育课,她都只能在台阶上坐着。
别的女孩跑步跑得大汗淋漓,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可她就像林黛玉似的,眼似水波含情,身如弱柳扶风,活生生把别人衬托成了即将累死的大水牛。
在性别意识渐渐强烈的年纪,男孩子们开始对女性的柔美青眼有加,而女孩子也学会了从琐碎的日常里捕捉隐秘的小线索,然后欲语还休地讨论一些禁忌边缘的话题。
黎絮从其他女生那里听说过,阮琛这么照顾林曼曼是有原因的。
“他们俩就是互相喜欢。”
“对啊,每天都一起来学校。”
“他们两家还住在一起,长大了肯定能结婚。”
黎絮听不下去了,不服气地凑过去:“我也跟阮琛住一起,你们怎么不说我跟他能结婚?”
女孩们吓了一跳,连忙散开了一些,片刻后有个女孩嗤笑一声,回道:“黎絮,你别犯花痴了,阮琛对你还没对我好呢。”
虽然那女孩的话讲得绝情,但那是实打实的真话。
阮琛是班长,性情又温和,一般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黎絮看到同学在课间拿题目去问他,他都尽心尽力地讲解,恨不得比老师说得还通透,生怕别人没听懂。
她有样学样地凑上去,拿着练习册前去搭话:“阮琛,你可以教教我吗?”
“辅导书后面的答案部分有详细的解题过程,看不懂再来问我。”阮琛丢给她一本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黎絮心里难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捧着书看。那些X和Y像跳动的小人一样,在黎絮眼前晃来晃去,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抬头偷看他。初三那一年的阮琛更高了,五官长开以后尤其精致立体,像巅峰时期的谢霆锋一样,清秀又帅气。
她还没看够,毫无眼力见的姜皓又过来了,招呼黎絮:“去小卖部买汽水,去不去?”
黎絮没理他,丢个白眼就连忙挪回视线,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书借你一节课,你看完了再还我也行。”阮琛这样说,就有点赶客的意思了。
黎絮撇了撇嘴,正准备客气一下,姜皓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书,隔着好几个人将书往她的桌子上一丢,而后就扯着她的卫衣帽子,把她拉出了教室。
“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扯我的帽子。”黎絮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阶上,不高兴地说。
姜皓刚拉开一瓶易拉罐的拉环,气泡喷薄而出,像秋日的一场风,突兀地带走手臂皮肤上的温度。
“黎絮,你别自作多情了,阮琛他不会喜欢你的。”
“你瞎说什么?谁喜欢他了?”
姜皓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班里谁不知道啊。”
闻言,黎絮挺直了脊背,不管不顾地说:“那又是谁说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你没看出来吗?”姜皓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汽水,“他们跟咱们,就不是一类人。”
黎絮那时并不同意姜皓的话。
在黎絮心里,阮琛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孩子。虽然现在她不在他的眼里,可朝夕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相信没人比自己更喜欢阮琛,也相信他总有心软的一天。
她有不服输的韧劲,回去以后便拿着辅导书去找阮琛:“为什么你给别人讲题却不给我讲?”
黎絮身上有一股子近乎鲁莽的坦诚,常让人发怵,阮琛想起她第一次同自己说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人问问题是真想知道答案,可你问问题就是为了……”
“为了什么?”
“偷看我。”
少年清秀的眉眼下渐渐升起了两坨可疑的红晕,像窗外花坛里明艳的蔷薇,稚嫩中又蕴含着盎然生机,吸引着黎絮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
四、如果不是姜皓找过来,黎絮大概会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中考刚结束时,黎絮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直到该查成绩了,她才慌张起来。
从小到大,妈妈忙于生意场上的事,爸爸又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生,黎絮被放养惯了。没人盯着她的学习,她自己也对学习不上心,除了语文的成绩好点儿,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惨不忍睹。
她不怕自己上不了好学校,就怕不能每天都在班里看见阮琛。
黎絮在家里闹绝食,两天两夜没吃饭。她自己不好好学习,又闹着要上桐安最好的高中。这事儿说起来确实理亏,其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没有其他办法。
父母终于松口答应了,她对自己说,就当这是一次教训,上了高中后一定会好好学习。
高一开学那天,黎絮特意绕过了阮琛出门的时间,提前去了一中报到。她兴高采烈地坐在新班级的前排,一边和刚认识的同学聊天,一边紧张地盯着教室大门。
阮琛刚一出现,她就装作惊讶的样子迎上去,咋呼道:“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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