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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风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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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必须跑过去,无论多不想面对,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当一个人还不能承担责任,甚至不清楚责任是什么的时候,我感觉到的责任,就是一块压在我身上,而且是我快要扛不动的石头。很多人将坐在地上的韩安宜团团围住,我拨开人群才看见她。当时她在抹眼泪,脸上有红红的印子,有一个女生弯腰拽她。我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把就将那个女生推倒在地。女生的手磨破了皮,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是个误会,女生们在跳长绳,韩安宜是主动过去要求帮她们摇绳子,但中间一个女生跳的时候,不小心钩住了绳子,绳子抽到了韩安宜的脸,失去平衡的她就摔在了地上。

女生的家长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没难为我,但离开办公室时,那家长故意用我们都听得到的声音跟自己的孩子说:“以后离她们远一些,她那个样子,要是真的碰坏了,我们可赔不起。”

韩安宜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回家仍旧不理睬我,只有爸爸对我说,我做得没错。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从那之后,我和韩安宜在班级里被孤立了,她那么长时间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而我只给人留下了彪悍的印象,好像我会为了韩安宜拼命似的。

我会吗?我不知道。

但很明显,韩安宜并不希望。其他人的孤立并没有让我们俩变得更亲密,反而将我们隔开来了。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再也没办法变回没出事前的样子。

那几年,爸爸老了很多,他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得花白了。除了我们俩需要他照顾之外,妈妈更令他发愁。在生活上,妈妈并没有什么障碍,她不觉得自己病了,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做家务,只是辞去了工作。可她只认识一个女儿,以至于韩安宜每天都不能上桌吃饭,还要尽最大的可能不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我们上四年级那年结束了。我们上的小学离家很近,原本如果爸爸赶不来接我们,我们俩也可以自己走回家,但那天一出校门,妈妈就站在那里。为了不让妈妈来接我们,我们说谎学校有专车接送,一直以来都还算安稳,那天也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了,突然就来了。

一看到她,韩安宜就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缩,想要让自己躲到一个不会被妈妈看到的地方。妈妈高高兴兴地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我一步三回头,看着默默跟在我们后面的韩安宜,她的双手抓着肩上的书包带,头埋得很低。她本就走得慢,很快就越落越远,快要看不到了。

“妈妈,我想吃苹果。”

我急中生智,拽住了妈妈,想等一等韩安宜。但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天车轮下的画面在我脑中闪过,我突然浑身酸痛难忍。

可这次的苹果买得飞快,韩安宜刚追上来一点,妈妈便拽着我继续往前走了。等到了家门口,我最后一次回头看,路上空****的,早已没了韩安宜的影子。

我原以为等一会儿,她就会回来,可等到爸爸回到家,她都没出现。爸爸急得快崩溃了,抓着我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不等她?为什么?!”

我解释不清楚,只能不停地哭。

“你对孩子这么凶干什么?”妈妈浑然无觉,抱怨道,“快吃饭吧。”

“吃什么吃!”

爸爸彻底爆发了,他将桌上的盘子全都挥到地上,菜也一团一团地掉在了地板上,盘子的碎瓷片弹得到处都是。我抱着头缩在沙发背后,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能不能醒一醒?!看看现在的家变成什么样了!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

可妈妈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视爸爸的愤怒于无物。

“你以为看不见、听不见就可以当作事情没发生过吗?好过的只有你自己,你回头看看你的孩子承受了什么!”

“安冉好好的呢,你在说什么啊……”妈妈抬起头,冷冷地问他。

爸爸的怒火熄灭了,变成了不会复燃的灰,他冲到门口,刚好韩安宜回来。他什么也没问,却像终于找到归宿似的,蹲下身去,抱了韩安宜很久很久。

我从沙发背后探出头来,看到韩安宜望着满屋狼藉,居然仍是空洞洞的神情,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我们离婚吧。”

那天晚上,爸爸当着我的面,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而韩安宜开着门缝,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外面。

让我没想到的是,妈妈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其实那个时候我有过怀疑,我在想妈妈是不是装的,她是不是故意不想醒过来。

当时爸爸很想要我和韩安宜两个人的抚养权,可妈妈坚持要我,要她“唯一”的女儿。事实上,如果爸爸真的想争,那时妈妈并没有抚养能力,可真要闹到那个程度,就必须走诉讼程序。那样太残忍了,爸爸有些犹豫。

“我跟妈妈走。”我不想爸爸为难,主动做了决定。

“不行,不行……”

“我想陪着妈妈,不然她就是一个人了。”

很多年后,我才敢承认,虽然我确实舍不得妈妈,但当时我其实是急切地想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离开韩安宜。

当一个家庭里面每个人都破碎,强行在一起也只是互相摩擦流血。爸爸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和韩安宜自然更是无计可施。

“你别怪爸爸,别怪爸爸……”

他们去民政局办离婚的前一天,爸爸一夜没睡,我半夜起来去卫生间,他在黑暗里对我说了很多很多的抱歉。他的眼睛因为绝望而灼灼发亮,但再也不想看到那种光了。

五、原本属于我的名字,在她残缺的身体上嫁接了一双翅膀

后来,我的生活就如一地鸡毛。

爸爸按月寄来生活费,我的学费也一分不差,但我们很少见面,因为我们每次见面都只能谈韩安宜。我听说韩安宜过得很好,她的成绩始终优越,后来到了名牌大学,学临床医学。她有了自己的朋友,将自卑藏得好好的。而我的生活却没有什么是上升的,我的成绩越来越差,就如同妈妈的精神状况。后来我只能将她送到疗养院常住。我知道爸爸赚钱不容易,也不想和他开口,所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打工赚钱了。

我和韩安宜的人生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所有人都认为会属于她的灰暗心酸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留给她的只有坦**光明。

于是分开的这些年里我常常想,或许真的有宿命这回事,当初我们俩换名字是有用的,我们真的交换了人生。原本属于我的名字,在她残缺的身体上嫁接了一双翅膀。

我当然不后悔,只是……就像日子过得不好的人不喜欢参加同学会一样,我也不想将自己这样的生活分享给韩安宜和爸爸。所以,虽然他们一直试着联络我,但在不断长大的过程里,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距离越远,我就越害怕与他们相见。

我停留在了伤痛产生的小时候,没有办法往前迈步。

我和韩安宜很多年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妈妈的葬礼上。那年我们俩都在念大三,但韩安宜已经保研了。

妈妈四十多岁时就开始有忘事的症状,后来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患病之后,妈妈反而平和了很多,她任由自己忘记了更多从前的事,只认识我和疗养院的护士。我在上课和打工之间忙个不停,只有抽空去陪她。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很细致地照顾着她,谁也没想到一场流感引发的肺炎最后会夺去她的生命。时间太短了,从下病危通知到医生对我宣读死亡时间,几乎就是一瞬间,我来不及也想不起在那之前通知爸爸和韩安宜。

但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安冉怎么没来呢?”

“我在这儿啊。”

“你别骗我,你是安宜,我认得清。”

其实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只是糊涂了,当我真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眼泪疯狂地涌出了眼眶。

但几个小时后,妈妈就被送进了抢救室。

爸爸并没有怪我,但韩安宜到了葬礼现场,整个人像一簇愤怒的火焰。在我的印象里,她不会走那么快,所以当她以极快的速度扑到我面前时,我几乎石化了,只能任由她推搡我,骂我,连爸爸都拉不开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

“你说话啊!”

“说啊!说啊!你对得起我吗?!”

……

我的心却越来越静,静到能听见时钟回转的声音,我看到我面前的韩安宜一年年变小,回到了我们分开时的样子,最后变回了完整无缺的韩安冉。

“妈妈……”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露出笑容,“她记起了我们。”

韩安宜猛然僵住了,维持着当下的表情,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原本推搡着我的手,慢慢抓紧了我的衣服。她的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像只不断哀鸣的小动物。

妈妈没什么朋友,来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最后只剩我们一家人守灵。那天夜里,我和韩安宜并肩坐着,几次想要张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们无法在那种时刻分享这些年的故事,可我们都有一种往事皆休的虚无感。

“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给家里打电话,有空回来看看我们。”送葬之后,韩安宜要回学校,爸爸拉着我不停叮咛。

我只能点头,可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敷衍。

“你……”我看着韩安宜,“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好。”

她回答的语气很硬,搞得我不敢再吭声。后来她和爸爸渐行渐远,仍是不断回头。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就是我。我想起我被妈妈拉着,一步一回头地看她。

我仰头看天,夜幕那么黑,一颗星星都没有,路灯在我眼里映出闪亮亮的光晕。

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我第一次允许自己这样想,但也就只敢想一想。

在那之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直到两年过去,我在小鹿的婚礼上再见到韩安宜。

她终于主动向我发出了回家的邀请。

六、我们的新生活将从这一刻开始

从那以后,我有空就会去陪陪爸爸。起初我们都有点尴尬,想尽办法回避过去的事情。可除了那些,我们又没什么可聊的。他一直觉得亏欠我,但我们都清楚,过去的亏欠在当下是无法弥补的。

但时间久了,我们之间的话题就像冬去春来时逐渐融化的瀑布,一点点流淌起来,毕竟他是爸爸。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爸爸教我照顾阳台上的花草,哪一盆需要勤浇水,哪一盆需要翻土,“你以前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孩子,比你妹妹更大气一点。没想到出事之后,她反而变得更勇敢了。有时候我想,也许你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她真的有用。”

“是我自己不够好。”

“是大人的错。你妈妈那个样子,我应该多顾你一点的,我忘了你同样受到了伤害。一直以来,你都很害怕吧?”

我用力摇头,抓着洒水壶的手却在抖,水在阳光下画下一道彩虹。爸爸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比从前坚硬了很多,却能让我变回小孩子。

韩安宜一周也就能回家一两次,所以我们并不是很容易撞见,只有有限的几回能同桌吃饭。我们俩面对面坐着,总有些拘谨,需要爸爸在中间不停炒热气氛。

“你的头发是在哪儿做的?”我鼓起勇气主动和韩安宜说的话非常无厘头。

<!--PAGE 10-->她却很自然地回答道:“回头有时间,我带你去。”

但每次饭后我都坚持离开,无论爸爸如何留我。直到一天下午,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晚饭后反而更大了,闪电都能把屋子里映亮。我握着雨伞在门口踌躇不前,我不怕下雨,但有点怕雷电,一闪一闪、亮如白昼的闪电总会让我想起些久远的画面。

“你今晚留下吧,这种天气车子都打不到的。”这一次开口挽留我的是韩安宜,“明天早上要是雨停了,我也要回学校,到时候一起走。”

我回头看她,爸爸朝我肯定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默默松开了雨伞。

分家之后,我们的房子都很小,爸爸这里只是个一居室,他平时就睡在客厅,平时坐的沙发打开就是一张床,而韩安宜住在卧室。这个家里早已没了我的位置,我要是留下,就只能和韩安宜睡一间房。虽然床铺不算小,但我仍觉局促。

“有没用的垫子之类的吗?我打个地铺。”我问韩安宜。

“今天太凉了,湿气重,在**睡吧,有被子。”

她说着,从柜子里给我扯出一床被子丢在**,顺带坐在床边,挽起裤脚,卸下了义肢。我想要抗拒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硬生生将头别到了另一侧。

“还不习惯吧?”韩安宜略显沉重地靠在床头,用被子盖住腿,淡淡地笑着说,“我也花了好长时间才习惯。”

“真的能习惯吗?”

“不然能怎么办呢?生活总得继续下去。”

我慢慢上了床,小心翼翼靠在她旁边,两个人居然像交往不久的小情侣一样不知所措。随后韩安宜关了灯,我们俩躺下后,都假装玩手机,这样说起话来才不别扭。

“可是妈妈一直都没办法接受。”

“我有时候想想……幸好妈妈有我们两个人,她至少还能在你那里获得安慰。”

“你还没想明白吗?”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妈妈一直记得你,她怪我,所以忘了我。”

韩安宜微微转头,问:“为什么怪你?”

我愣了一下,突然笑得停不下来。人与人之间很多的亏欠,很多过不去,都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罢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啊。”韩安宜说。

“你还记得爸妈决定离婚那天吗?那天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半天才回来?”

韩安宜按灭了手机屏幕,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因为幻肢痛,我停了下来,打算等它过去。后来我才清楚,幻肢痛是大脑还不能接受失去肢体所产生的疼痛,只是幻觉。”

“那你什么时候才不疼的?”

“你和妈妈走了之后。我一直都在想,假如那天我能撑着回家,是不是你们就不会离开?我一直……都很后悔。”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PAGE 11-->我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搭在了韩安宜的身上,轻轻拥住了她。我的腿感受到了她腿下突如其来的空**,但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觉得害怕。

“睡吧,妹妹。”

恍惚间,我们好像回到了我们最后一次躺在同一张**的过去,中间我们分离的时间被压缩成了底片,我们的新生活将从这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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