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2)
顾星河还在座位底下胡**着,可什么也摸不到。
“喂?顾星河,你说话!少给我来这套!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谁求情都不好使!有种你就别回这个家,今天要不把你送去警察局关个十天半月,我就不姓方!”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车厢里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寂静。
算上司机、导游和最后上车的班主任,大巴车上一共四十八人,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听完了这通电话。顾星河还趴在过道中央,狼狈地寻找着手机,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终于,他放弃了,慢慢站起来。
身边有两个同学立刻反应过度地避开了他,好像在躲瘟疫——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啊,自己装得那么跩,搞半天原来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从小就寄人篱下,一身小偷小摸的毛病。对于这种人,真是幸亏没跟他做朋友,否则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变态事。
捡起手机的是鹿央,她面无表情地走向顾星河,把手机递给他。
顾星河不敢看她的眼神,低头接过手机,死死地攥住,指关节先是因为充血而通红,很快开始泛白。
慢慢地,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接踵而至的是讥讽的笑声,和微妙的恶意眼神。顾星河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处好像在被一条恶犬疯狂地撕咬。一恍惚,时间又回到了四年级的午后,回到了那个审判庭一样寂静的教室——
“今天老师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星河同学跟我们其实不太一样,他没有爸爸妈妈,一直住在几个叔叔家。以后你们不准再欺负他,也不准在背后笑话他。大家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我们的爸爸妈妈,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不,不是的。你们的爸妈永远不是我的爸妈,你们的生活也永远不是我的生活。你们什么也不懂,也不想懂。你们讨厌我,因为我让你们感到尴尬、难受、不自在,我就是错误,是麻烦,是病毒,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那个……”班主任率先打破沉默,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要不,这次你就别去了。回家好好跟你婶婶说清楚,千万别有什么误会。”男人从口袋拿出六百块钱,塞回顾星河的手里,“老师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时间仿佛不存在了,世界仿佛也失去了颜色。
顾星河一言不发地转身,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一条道,明明只是十多步的距离,可逃离那辆大巴,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一分钟后,汽车再次发动。
顾星河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什么。同学们这一路肯定不会再无聊了吧,又有一个这么劲爆的话题可以聊了。
他顾星河,终于又变回了那只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野兽。就连老天爷都在嘲笑他,初秋的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落在脸上,他的头发很快就湿了,视线模糊不清,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
很奇怪,他忽然就不怎么难过了,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孑然一身,刀枪不入,不喜不悲。
巴士越开越远,即将要消失在视线尽头时却停了下来。
几秒后,一个白色小点从车上跳下来。
顾星河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揉了揉眼睛,小白点还在,并且慢慢变大。当小白点变得足够大时,顾星河认出来了,是鹿央。
女孩不疾不徐,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顾星河跟前,滂沱大雨中,两人都被淋了个透湿。鹿央仰起头,漫不经心地抬手揉了揉顾星河的湿头发:“你傻呀,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一下。”
顾星河沉默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发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了?”
“突然不想去了呗,花季少女的心思很善变的。”
“我不用你可怜。”
“我哪有资格可怜你啊,我比你惨好吗?你好歹还有人骂,我连个骂我的人都找不到,哪天要是被拐卖了,都没人去报案。”
——谁敢拐卖你啊。
顾星河想回话,但鼻子堵住了。
鹿央咂咂嘴:“哎,咱们要站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让你看光了。”女孩湿透的校服紧贴着皮肤,隐隐约约露出了内衣的轮廓。
顾星河脸一红,别开了头。
“好啦好啦,快走吧!”女孩绕到少年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像在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