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逃杀(2/2)
刚走了几步,就见林间倒着一具尸体,是刚从留下的探子,这次是一刀插在心口上。桓奇的脸再次**,突然转身向左,“谁!”
这次任谁也不会以为是老鼠了,他们都看着远处林间闪过一道稀薄的人影。
吝亮按住腰刀,双目幽深,“是鬼吗?”
桓奇缓缓摇头,“指不定呢。”
不一会儿,那影子又闪现在右边,这次吝亮做好了准备,在他出现的瞬间扑了过去,一刀砍下,却砍了个空。桓奇走过来蹲下看了看地上的痕迹,再次骂道,“装神弄鬼。他只有一个人,给我追!”
吝亮安排好安防,自己带了十五个人追上去,那人影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看起来纤长单薄,但他确定那是个活人了,因为他有影子。那影子非常敏捷地在林子间奔跑腾跃,反手射出的铁荆棘扎死了两个士兵,好在只有两个。看起来他很快为这快速行进中的准头放弃了,全力奔跑,这让吝亮心里有了把我,他的确只有一个人。
飞奔的影子与他们的距离忽长忽短,吝亮压低身子,躲开交错的枝丫,像鬣狗一样咬住痕迹紧紧不放,疯狂向前追赶。
更近了,更近了,马上就捉到你。
“拿下此人,一人赏百金!”
士卒奋勇,人人争先。
那人影忽然足下一点,轻盈地一滚,从两棵大树粗枝交叉的地方钻了过去,起身时似乎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难得的打了个趔趄,吝亮带的士兵再也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立刻有样学样,从那空档扑了过去。
“啊——”
然后被分成了许多块。
吝亮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被大分八块的士兵尸体,血蔓延出来流到他鞋底,向泥土中渗落,他嘴唇发绀,似乎无法理解人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另外几个落在后面的士卒直接膝盖发软,坐在了地上,双手支撑着直往后缩。
“废物!”
吝亮走过去细看,发现那个被树枝遮挡的地方,来回扯着几根极细极硬的金属丝,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可以想见,锋利如刀,甚至现在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他咬住牙根里的恨意,带着剩下的人绕过去,追着枯枝折断的痕迹继续向前,当一只脚踏上那堆落叶时他已觉出问题,但已然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咔嚓,咔嚓,四周的土和枯枝败叶开始一同坍缩,吝亮和两个士兵一起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
陷阱。
他现在知道了。
剩下几名士兵肝胆俱裂,顾不得主帅,立刻叫喊着四散奔逃。吝亮绝望地看了看头顶遥远处的天光,目测着坑深,垂下眼思考,然后突然拔刀,将面前自己的士兵捅了个对穿。
或许几具尸体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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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虎啸传来,士兵们脸上都露出惊骇的神色,桓奇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继续等待,也没有留下任何指使给吝亮,带着剩余士卒向远处转移。
他已经明白他们遇到了大麻烦。
桓奇忽然停步,吞咽了一下,指着一个士兵,他们身量差不多,“脱衣服。”
他自己迅速解开了那身即使在幽暗的森林里也能看到金线纹理的袍子,袍角还有五爪飞龙,破云而出,揉成一团丢给那个士兵。
对方脸色发白,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不敢接。
桓奇怒斥,“叫你脱你就脱!快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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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而静的密林中,虫蛇悉索,一支三十人的队伍仍在坚持向前行进。
疲惫不堪,摇摇欲坠,他们已经被瘴气、毒虫、致命的毒物、凶残的虎、还有躲在阴影里的杀意逼得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再来点什么,就会崩溃的境地。
落在队尾巴的两个人,越落越远,突然就地一倒,嘴里嘟囔了一句,老子不走了,老子死在这算了,然后闭上眼睛,真的停止了呼吸。
前面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更多的人毫无反应,木然地移动双脚,向前走着。将中间那位穿着蟒袍团团簇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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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蹲在他们后方一颗高树的树枝里,深谷中的三年,终于有所报偿。
当他扶灵而归,裴叔业问他第一句,你打算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答道,修心。
好,裴叔业点头,那就从修身始。
自此三年,明远每日寅时起床,冷水沐浴,在瀑布里蹲马步、跟着花花在深林间奔跑腾挪、用竹子猎杀野兽、搬运大石砌墙、徒手给姚光的试验田犁地挑粪、用木刀和手劈开三百个木人,将自己这具被诗书礼乐浸透的躯体抛掷到血与火中,淬炼成钢。
当他在那一千个日日夜夜里被噩梦困扰,在虚无的剧痛中惊醒,死死咬住手腕,忍住泪水的时候,今天这一刻是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桓奇,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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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终于从背囊里抽出三支箭,弯弓,搭箭,松手。
拿得起、稳得住、拉得开、瞄的准,就是一个好猎手。
他曾经猎过山鸡、野鹿,没想到今时今日,猎的是一国之主。
三支箭直插进三人后背,应声倒毙。
“谁!”
“有刺客!”
惊恐的士卒们立刻驻足,团团而立,背心相抵,所有人拔出刀准备迎敌。
明远再度连发三箭,又中三人。
士卒都是久战之兵,知道若放任弓箭手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立刻聚拢在一起,三人一组举起盾牌警戒着向明远这个方向搜寻过来。
明远学了一声虎啸,与吊睛猛虎分别从两棵树上直扑而下。
落地时虎背一凹,让明远稳稳落在自己背上,一人一虎闪电般穿过持刀的人群,冲向那个仍背对着他穿蟒袍戴金冠的人,明远左手握刀右手抓向他的肩膀,在手指触到衣服的瞬间,就知道上当了!
“交给你了!”明远对猛虎叮嘱一句,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头也不回投向了林中。对那个假的桓奇连一眼也没有费心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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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足迹在不远处分成三道,向着三个方向。
明远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向着其中一道追了过去。
桓奇左足受过伤,有一点点轻微的跛,甚至不能说跛,因为看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或许天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侯婴。
侯婴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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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奇在林子里拼命跑了四个时辰了。
每当他停下来靠着树干试图喘息,就能听到远处的脚步声。
若隐若现,时近时远,他甚至觉得,那是故意的,故意吓唬他,让他害怕,是在告诉他,我来追你了,我来索命了。
他的确害怕起来了。
到现在这境地,若他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就真的可以直接抹脖子了。
他的肺在燃烧,喘息都带着铁锈味,不由自主回想起几年前杨钧跳崖的那一幕,想起自己抬腿跨国匍匐在地的明远,仰天大笑洒下一把白色的纸钱。
此刻,那一抹纷飞的白色,却仿佛在给自己祭奠。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但这种寒意却再度将他心底的怒意点燃了,好似一捧复生的死火,重新烧成炽烈一团,让他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凭什么,他桓氏四世三公,血脉贵重,却被一个卑贱小儿搞到这样狼狈。
他要活下去,他偏要活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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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追在桓奇身后,保持着几百米距离,他像一个极富耐心的猎人,不肯轻易杀死自己的猎物,而要让他筋疲力尽,让他胆战心惊,让他死前悔恨自己曾活过。
用恐惧攥住他,让他最痛苦的死去。
想到这一点,明远指尖轻颤起来。
他被同样真切的快意和痛苦贯穿了。
他也跑了几个时辰,体力透支,每一块肌肉都很酸痛,轻盈的脚步变得沉重。但他坚持用鼻子吸气,保持匀速呼吸,让火烫的气流经过丹田,充盈心肺。
在这种极度的疲惫中,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燃烧了起来,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意志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躯体,却在这几年来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到自己活着。
他像一把张开的弓,紧紧瞄准着远处的一点。
用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