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百口莫辩(2/2)
“见到了。”
“找他什么事?”
“请他出山,到别的州去设计一些水利设施。”
“他答应了?”
“……算是答应了吧。”
老乌铎不知不觉已经将他们带入第三层广场,山寨中都是草房,但这广场确实青石铺地,两侧有八根高大石柱,上面雕着凶神恶鬼、吃人嚼头等图样,柱顶点着熊熊篝火,夜幕一落,风过山岗,带起夜枭怪叫,火光扭曲恶鬼面容,鲜血欲滴,獠牙刺裂,彷如人间地狱。
“啊——这是什么!先生!有鬼啊——”
不知道动了哪里,突然八根石柱绕着他们移动旋转起来,青面獠牙的恶鬼一个个逼近又推开,最终占据八方,从柱子之间拉起某种金属编织的高网,网上穿着无数锋利钢刀。
“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你不信我。”
老乌铎冷面看着他,如同柱子上的凶神,“对。你说的是假话。”
他没有说我不信你,而是直接断定对方为假,可见其极其自负,也有充分的理由。
学生们刚还才洗刷冤屈扬眉吐气,立时又有生命之危,但他们这一日时间,成长飞快,突遇惊变,已经没有晌午的惊慌失措,连喊声都压在了嗓子眼里,彼此支撑着,只是不敢回头看鬼柱。
明远从容依旧,好像什么也打破不了他,“为什么?”
“这很容易。因为贺千秋没有一个姓原的老朋友,贺千秋也绝不会离开家去外地修什么水利。”老乌铎叹息一声,好像在为明远的愚蠢致哀,“而且,他已经死了。”
明远大惊,扑到金线渔网上,不顾上面刀锋割的他鲜血淋漓,“他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死到临头还装腔作势。刚才你那些汉人同伙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贺千秋死了!”老乌铎冷笑,一挥手,立柱同时移动,连带着刀网向内收缩,学生们慌忙后退,背靠背挤在一起。
“老大人好不讲理,那些人是天一道的道兵,与我们有何瓜葛!”
老乌铎对此倒是并不惊诧,“哦,刚才还装,现在就知道是道兵了?”
明远无奈,他来此地除了查访地方风土民情,确实是为了寻找贺千秋,江南泽国,要打仗离不开水,而他认识的人中,贺千秋是对水文系统最为了解的。他初访不遇,留了张字条,第二次就是第五继华让他采买的那次,他再次到贺千秋临时居住的小茅草房子里,字条已经不见了,贺千秋显然回来过了,桌上放着一纸筒,里面是最新完成的江南水系图。图中夹着一张便笺,简单交代了此地越汉杂居的形势,让明远注意安全,自己有事出门,等他们回来再次经过镇子时再来找他。
明远神色晦暗,贺千秋去哪了,难道留下图纸的不是贺千秋本人,那会是谁?或者他知道自己出门可能有危险,才将图纸留给明远?贺千秋真的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卷入了什么,他得罪了谁,谁害了他?
听老乌铎的语气,似乎与贺千秋是友非敌,想到这个寨子超水平的水利设施,难道是贺千秋所为?这倒让明远放心了一些。但眼下身陷囹圄,才是当务之急。
明远正想办法,忽然俘虏他们的那个越人青年快步跑来,“阿公!这是在他们行李里找到的!”
老乌铎接过一个竹筒拧开,倒出一个纸卷,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质地柔软坚韧,比棉纸结识,又比羊皮纸轻薄,薄到几乎半透明,却撕不开打不湿。老乌铎展开纸卷,就着火光凑近了看,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幅《长江水系图》,他见过这个,在贺千秋那里,据说他生平宏愿就是完成这幅图,视若珍宝,片刻不离身。他当时想摸一摸,贺千秋都不许,现在摸到了,他却已经死了。
越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贺千秋对步瓯族寨有大恩。
老乌铎捧着图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杀人夺图,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远无话可说。
他百口莫辩,垂下眼眸,手藏在背后。周佩站在明远身后,似乎被他的镇定所感染,渐渐消弭了恐惧之心,在林子逃亡的时候,明远与他们讲过,步甌族信奉月亮,祭不杀女,否则抵触神祇。她趁着人群混乱,猛地往柱子上鬼神刻像一撞,好像石柱自身力道将她拉扯过来一样,她“啊”得大叫一身,发簪脱落,一头瀑布般黑发甩下,显出妍丽姿容,火光一耀,竟显得鬼魅凄厉。
四周学生一片惊呼,步甌人反应更大,用听不懂的本族语言叽里哇啦大喊大叫起来,急切地对着老乌铎连喊带比划。虽然周佩明知就算此地不死,战争中被俘虏的女人比男人下场恐怕更惨,但她明白了明远的意图,为配合明远,能拖一刻是一刻。
老乌铎也没有想到,他立刻跪下对着柱子上的鬼神磕头,吟唱着什么,四周越人跟着他,齐刷刷跪下吟唱磕头。吟唱一听,老乌铎起身一挥手,有人将严密闭合的金属渔网拆开一边,一手揪住周佩头发,要她出去。
这道口子短暂开合,明远抓住时机,立刻扑身上去,他紧紧攥住那张立满了刀片的渔网,就好像自己的双手是两块木头、两块铁皮,一拉一扯,拿渔网缠住了拿着网口的越人,学生们默契十足地同时冲上来,试图冲开金属渔网。越人们不久前才见过软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哭的学生们,毫无防备,但此刻再次站在广场上的年轻人们,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亲手埋葬过累累白骨、手中有了临时制成的武器、承受了命运的翻覆磋磨,已经焕然新生。
学生们虽不如越人强健,但地六书院并非真的全是文弱书生,模仿太学建制,多多少少学过剑法骑射,二十多个青年人扑上来一顿乱棍,也颇有威力,一时间与越人打成一团,那个裂口不仅合拢不了,反而越扯越大。
老乌铎眼见控制不住,拿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越人全民皆兵,一闻号角无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持械向祭坛赶来,老乌铎一挥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