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这世上每一种努力都应该被尊重。
1
南风第二天下午的课是满的,他翘掉了第二堂。
他走在人群里把自行车推出来——自行车是新买的,昨天那辆放在外面被人偷走了,他在学校东门修车店里又买了辆二手车。据说二手车不容易丢。
在正式考到驾照之前,自行车就是他主要的交通工具。
今天中午他抽空把头发剪短了,变得和以前一样,露出额头和耳朵,清爽齐整。因为个子太高,看人的时候他目光会微微低垂,有那么点儿睥睨众生的味道。
正是下课时间,路口堵了不少人,南风扶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等着。
离他不远处,有几个姑娘在窃窃私语:
“从来没见过脸上有疤还能这么帅的男人,有颜任性。”
“我感觉他有疤之后变更帅了耶,更an了!”
“好想做他脸上的疤,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亲他啦……”
“好想做他的自行车,天天被他骑。”
“……”
“他手上戴的那个是什么黑科技,我表示看不懂。”
“哇噻宇舶,有钱人。”
“‘哇噻宇舶’是一种表吗?”
“宇舶是表,前面那俩字是语气助词。”
baba……
她们很小心地控制着音量,南风并没有听到。几人不知道又叽叽咕咕说了什么,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女生被她们推出来,她红着脸走到南风面前。
漂亮女生:“南风,从这里到逸夫楼好远,你能不能载我一程呀?”
南风低头扫了她一眼:“抱歉,我腿脚不好。”
从N大到树青体校,骑自行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南风到的时候,陆笙和徐知遥还没过来,他先去找了卫校长。
“校长,以后陆笙的牛奶费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南风开门见山地说。
“好好好。”卫校长忙点头,在这个抽黄鹤楼的男子面前,他总是不自觉表现得很顺从。
“剩下的给她冲饭卡。”
“好好好……等等,陆笙吃不了那么多饭,她又不是猪八戒。”
“没关系。”
傍晚,陆笙和徐知遥几乎是同时到的。师徒三人在网球场会师之后,南风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南风,是你们的新教练。”
徐知遥笑嘻嘻的:“南教练您好,我叫红中。”
陆笙生怕南风像她一样上当,连忙说道:“他不叫红中,他叫徐知遥!”
徐知遥一瞪眼:“嘿,我几天不教训你,你要造反是不是!”说着,不等陆笙防备,抬手就要弹她脑袋。
陆笙没来得及躲,不过这一下也没碰到她——南风很恰到好处地抬了一下球拍,挡在她头上。
于是,徐知遥蓄满力的手指戳在了硬邦邦的碳纤维球拍上,那一瞬间的疼啊,简直天崩地裂,他惨叫一声,夸张地甩着手,像只中风的猴子。
南风就镇定地看着他抽风。
等他抽完,南风检查了一下他的爪子,确定他没有受伤。
南风指指球场:“先来点儿热身运动。”
徐知遥看着南风那和蔼可亲的样子,总感觉不妙。果然,南风说道:“绕着球场跑圈,陆笙跑三十圈。徐知遥撒谎要受罚,多跑二十圈。”
五十圈……徐知遥有点儿眼晕。
他们的球场一共有三块网球场地并排着,算周长的话有将近两百米。一圈两百米,五十圈就是一万米。
明明白白的下马威。
徐知遥还在忧伤,陆笙已经撒开腿跑了,而且是很规矩地绕着球场跑大圈,一点儿也不知道投机取巧。徐知遥暗骂她傻瓜,只好也跟上去,跑了一会儿,偷眼瞄到南风没注意,立刻半路穿行而过,跑到了陆笙前面。
南风慢悠悠的声音从球场那边飘过来:“徐知遥,加罚两圈。”
徐知遥:QAQ!
他不敢再偷懒了,跑吧。
南风在球场边抱着胳膊看他们,边看边说:“在网球对抗中,体力是很基础的要素,没有好的身体素质,再高的技巧也无用武之地。今天只是一个测验,从今往后我会一步步加强你们的体能训练,为以后打好基础。”
徐知遥:“教练,我跑了几圈了?”
“不知道。”
“……”
遇上这样一个又坏又狠的教练,感觉不能好了。想哭,想回家……
陆笙跑步的时候一直闷不吭声,默默地循规蹈矩地围着球场跑。跑完前十圈,她也累了,脚步渐渐沉重,速度放缓,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浸湿了刘海儿。
南风仔细观察陆笙,发觉她脸上并没有劳苦后的不耐和怨气,她脚步虽慢,却很坚定,满脸汗水,一双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
他暗暗点了一下头。畏难畏苦是人之本性,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却心智坚韧,像一只精气神十足的小牛犊,难得难得。
小牛犊身后跟着一只丧家犬。
徐知遥迈着小碎步,身体颠颠颠的,一边跑一边抱怨:“我好命苦啊!”“教练我好累啊!”“我能不能歇会儿啊!”“陆笙你跑那么快干吗,你等等我啊!”……
南风冷冷地说:“是不是爷们儿,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徐知遥果断闭嘴了。
陆笙跑完之后,两只腿轻飘飘的,感觉快要飞升了。
南风领着她做了些恢复活动,然后两人站在树下,一起悠闲地看场上的徐知遥跑圈。
徐知遥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命苦过。
陆笙站在南风身旁,突然说道:“南风……啊不,南教练。”
“嗯?”南风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她。
陆笙挠了挠头:“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陆笙想到昨天小熙妈妈说的那些话,她有些郁闷,问:“是不是真的只有脑子笨的人才学体育、当运动员?”
南风奇怪地挑了一下眉:“这是哪儿来的歪理邪说?”
“我听说,学体育的都是成绩不好的人,只能把体育当出路。”
“陆笙,”南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温和而坚定:“你记住,这世上每一种努力都应该被尊重。”
“可是好多人都那么说呀。”
“因为好多人都错了。”
陆笙歪着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对哦,他们是错的,你怎么可能是笨蛋。”
南风被她逗笑了。他眉眼弯弯的,眸子中像是映入了阳光,灿烂又明亮。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指尖儿轻轻戳了一下陆笙的脸蛋:“你这小朋友,真会拍马屁。”
他把球拍递给陆笙:“走吧,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陆笙走上球场时,精神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步子分开,身体微微下蹲,两手紧紧握着球拍,盯着对面的南风。
太阳渐渐沉下来,阳光染了淡淡的红色,变得艳丽而温煦。草绿色的丙烯酸硬地网球场上,南风执拍而立,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像一棵高大秀丽的木棉树。
他把网球掷在地面上,球拍轻轻拍打着那毛茸茸的小球,神态十分悠闲。抬眼看到对面的陆笙如临大敌,他不觉有些好笑:“你不用紧张。”
“嗯。”
“预备的姿势完全正确。”
陆笙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她有点儿高兴,又不好意思。
南风用很小的球速把网球发到陆笙面前,陆笙顺利地接住,“嗖——”重重地拍过去。
对于小朋友的回球,南风闭着眼睛都能接住。他刻意控制着力道和回球的落点,把每个球都顺风顺水地送到陆笙面前。陆笙打回来的时候却很用力,每个球都拼尽全力。
打了几个回合,南风停下来,问陆笙:“你不累吗?”
“不累。”
他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和冒汗的额头,摇头道:“不累才怪。”
陆笙抿了抿嘴,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怕自己打不好。
南风说道:“你刚才的击球动作有一点儿问题,转身的时候躯干带动身体去转,不能把负担都放在胳膊上,击球时网面应该始终和地面保持垂直,不要向内或者向外歪。另外你现阶段不需要在击球力道上下功夫,先保持回球的连续性,省点儿力气慢慢来。”
他一边说,陆笙一边点头。
然后南风又和她打了几个球,陆笙还是改不了——有些错误是本能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陆笙有些沮丧:“我太笨了。”
南风问道:“你学了多久?”
“三个月了。”
“三个月才学到这个程度,是有点儿慢。”
徐知遥高声说道:“其实她只学了一个月,之后教练就跑掉啦。”
还带这样的吗。(-_-#)
南风放弃对打,走过去手把手教陆笙分解动作。
教了几遍之后,他让陆笙自己在旁边练动作,然后把徐知遥召唤上场。
南风发现徐知遥的球感很好,身体各部分动作协调,动力链条很流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击球的力道有些虚浮。
南风仔细看了一下徐知遥的手臂,练了两年网球,还是细胳膊细腿的,难以想象这货平时有多懒。
之后南风让他们两个自行训练,他在一旁看着,时而指点几句,直到训练结束。
太阳已经隐入地平线下,只留下红彤彤一片天光,傍晚的小凉风吹得人浑身舒畅。南风让两人做了点儿恢复活动,然后宣布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他们可以休息一下去吃饭。
陆笙飞快地跑到场边弯腰捡散落一地的网球,像一只欢快的小马驹。徐知遥就像一头懒驴,找了个地方一蹲,一边嚷着:“今天可累死我了……”
南风差点儿以为自己眼花,这小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蹲着,让陆笙一个人捡球?而且从两个人的默契反应来看,他们不是第一天这样。
南风有点儿看不下去:“徐知遥你起来,跟陆笙一起捡球。”
徐知遥振振有词:“她捡球,我请她吃鸡腿……对吧陆笙?”
稍显稚嫩的女声从场边传来,清亮而中气十足:“嗯!”
南风又好气又好笑,扬声朝陆笙说:“陆笙,我请你吃鸡腿,不要捡球了。”
“啊?好。”
然后陆笙就站在南风身旁,两个人悠闲地看着徐知遥捡球。徐知遥怨声载道,南风充耳不闻,突然垂眸看一眼陆笙,说道:“你刚才用左手捡球。”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笙歪头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哦。”
南风觉得挺有意思,又问:“你是左撇子?”
左撇子会不会有问题?她有些担心,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并无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天光渐渐暗下来,他一双眼睛像早早点亮的长庚星。她参不透他的喜好,只好斟酌着,照实答道:“小时候是,后来改了。”
“嗯?怎么改的?”
“上学写字,老师规定必须用右手。”
“现在呢? 你自己觉得左手和右手哪个比较有力气?比较灵活?”
“都……差不多吧。”陆笙不是很确定。
南风沉吟半晌,有些不可思议:“你在这里学习了一个月,教练都没发现你是左撇子?”
“没。”
“后来那个教练去哪里了?”
“他去精英网校了,丁老师说精英网校为了挖他,花了好多钱。”
到底是什么样的蠢货,愿意花大钱挖另一个蠢货……南风真心参不透。
2
吃过晚饭,陆笙和徐知遥都要回家做作业了。他们两个都是六年级,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
树青体校门口有公交车站,陆笙和徐知遥都能坐公交车回家。三人一起在车站等,先等来的是陆笙的公交车。
南风目送她上车,看着她站在明亮的公交车内朝他挥了挥手,他突然想到她家那条破旧脏乱的小巷。这个时候那小巷应该是黑乎乎的,未必有路灯,她一个小姑娘,万一遇到变态呢……
恰好在这个时候,徐知遥说道:“小师妹一个人回家,会不会有坏人把她拐走啊?”
眼看着车门即将关闭,南风果断跳上车。也幸好他身手迅速敏捷,没有被车门夹住。司机大叔不满地骂了一句:“早干吗去了?”
南风温和地朝他点了一下头:“抱歉。”
司机大叔大概是没料到他如此有风度,于是神色缓和,严肃地回应他一个点头。
南风走到陆笙身旁,低声说道:“我送你回去。”
“谢谢教练。”陆笙很感动。
公交车的窗户开着,南风听到外面徐知遥在大声和他说话:“教练,我也可能被坏人拐走啊,你就不怕吗?”
南风:“不怕。”
徐知遥:QAQ!
在徐知遥心碎的声音中,司机大叔说了一句:“站稳了。”
然后,一脚油门踩下去:“嗖——”地开远了。
南风一个踉跄差一点儿向后摔倒,还好他反应快,迅速抓住扶手。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司机那句“站稳了”,完全不是客套……
与他同样遭遇的乘客有一大堆,站着的乘客几乎无一幸免,只见车内乘客们像一列在冰面上滑动的企鹅,齐齐向车后倒退。
陆笙本来和南风面对面站着,变故突生时,她没能抓住扶手,于是一头扎进了南风怀里。干净清冷而陌生的气息让她有些慌张,她赶忙重新站好,语无伦次地说:“对对对……对不起!”
南风自然不可能怪她:“没事。”
见陆笙红着脸低头不说话,南风怕她尴尬,又说:“我第一次乘公交车。”
陆笙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是吗?感觉怎么样?”
“唔,和坐飞机差不多,只是没座儿。”
到站下车,走入窄巷时,南风发现现实情况比他预期的要好一些,至少有路灯。
那路灯微黄暗淡,伶仃一盏,弱不禁风,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没,却又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
南风也不知怎的,突然低头看身旁的女孩儿。女孩儿高高瘦瘦的,一半脸庞隐在黑暗中,清秀的脸部线条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干净,清澈的眼睛黑而莹亮,她的目光有如这灯光,柔弱而顽强。
陆笙还在提醒他:“这里走慢点儿,李大婶喜欢在门前泼水。不要靠墙走,也不要碰墙,据说墙上有蝎子。”
南风突然说:“你家只有你和妈妈两个人吗?”
陆笙怔了一下,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他背着光,面目模糊,只余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陆笙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问,但是他问,她就不会拒绝回答,于是她低头小声“嗯”了一下。
南风突然有些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
把陆笙送回家后,南风看了看表,才八点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宿舍——并非他不合群,实在是和室友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最近每到夜里,他都会陷入这样的困惑。曾经他的世界被网球占据,他每天忙碌且疲惫,疲惫而充实。现在网球突然从他的生命中抽离,他顿觉自己像没根的浮萍,飘飘****的不知该归向何处。
然而浮萍尚且可以随波逐流,他呢?
凌峻宇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凌峻宇是南风的发小,比他大两岁,今年即将大学毕业。这货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最擅长吃喝玩乐潇洒人生。
南风看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心想,嗯,有去处了。
Queen夜总会是凌峻宇经常光顾的地方,此处金碧辉煌,土豪味儿十足。南风来到包厢,凌峻宇他们已经攒起好多人,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喝酒行乐。
看到南风,凌峻宇笑眯眯地用手指着他:“来晚了,罚酒罚酒!”
凌峻宇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随便放在电视剧里都能演个地下工作者,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他用生命诠释着什么叫作“人不可貌相”。
南风曾经用八个字总结他这人:道貌岸然,五毒俱全。
作为运动员时,南风绝不抽烟,喝酒也少,现在退役两个月,他却比谁都放得开。凌峻宇让罚酒,他就面不改色地干掉一杯啤酒。周围人一阵起哄,也不知是谁,又递来一杯。
南风没接。他又不傻。
递酒的人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哟,南少爷,不给我一点儿面子呀?”
南风闻言,这才看一眼那人,是个姑娘,大眼睛很明亮,烈焰红唇,她迎着南风的目光,轻轻撩了一下浓密的黑发,扬着唇笑看他。
南风的目光轻轻往下移。
她穿着一件很小的裙子,胸口开得特别低,裙摆很短露出白皙的两条长腿。南风目光向下时,她适时地轻轻夹腿蹭了一下。
他的视线却并不在她傲人的身材上流连,只是轻轻一掠,便很有风度地收回,重新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温和如水。
她觉得自己要被他温和干净的眼神融化了。
然后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脸色一瞬间绿了。
“哈哈哈哈哈!”凌峻宇突然凑过来揽着南风的肩膀,一阵放肆大笑,“我说你不是吧?这是Nancy大美女,上次你们还一起喝酒呢,忘了?”
“嗯。”
Nancy有些生气,又不敢发火,她指指人堆,笑道:“南少爷看不上我,我去找他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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