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陪伴他日日夜夜（1/2）

我一进轿便被燥热逼得退了出来，又换了竹丝凉轿，这才逶迤出城。一出城情形便不同，风尽管还热，但扑到身上没了那种逼人窒息的闷气，驿道两旁密密的杨树，就是极小的风也招得它们哗哗直响，偶尔从海子边吹来的风带着水气，稍稍给人一种清凉之感。

愈近畅春园，森森碧树间吹过的风愈是宜人，待近双闸门时，通身大汗已经落了。正要进园子，北边不远一阵颤悠悠的钟声透过层层叠叠的青枫白杨隐隐传来。

我不禁一怔，这几天天热，竟忘了过来见十三爷了。想着，在轿中轻轻跺脚，说道：“转轿，先去清梵寺。”

轿夫们“噢”地答应一声，这都是家养的杠房，里手行家，不知不觉间已转了轿头，在荫凉道里行了不到半里地，清梵寺已是到了。

我下轿正要进去，见一个中年和尚匆匆忙忙夹着个土黄包袱出来，认得是寺中塔头和尚法印，便叫住了：“这么热天儿，去哪？”

“阿弥陀佛！”法印看清是我，已满脸堆上笑来，揩着光头上的汗过来稽首行礼，咧着嘴笑道：“姑娘吉祥，可是有几日没来寺里了！我这正要北玉皇庙去呢。你瞅这天儿，半个月了，死活不下雨。十三爷昨夜里睡不着，传下王命，叫北京城所有寺院大和尚都去玉皇庙作功德祈雨。修空方丈去了，看着大钟寺的悟心师傅穿的袈裟比我们的好，特地打发我回来，把十三爷捐的掐金木棉的拿去。咱们这庙住着王爷，相爷，不能叫他们比下去了。”

我原本要进山门，听见这一说又站住了，笑道：“你们还算出家人，在这上头争奇斗富，贪嗔痴俱全，佛祖也不要这样弟子——做这么大功德，得要多少银子香火法事钱？”

法印伸出巴掌亮亮，说道：“原是十三王爷独自出资五万。方先生说，这是国事，他也不能后人，也兑了三千两。张相爷不信佛，夫人和小姐各捐了一千两，共是六万五千两。”

“我出五千两。”

我说道，“你告诉悟心师傅，只管虔心祈雨，三天内天降甘霖，听着了？”说完抬脚进了山门。

自从张廷玉，方苞和允祥相继住了清梵寺后，寻常香客早已摒绝，门口守的都是怡亲王府的太监和护卫。

都虽然不知我的身份，可觉得是皇上的人，却又纠缠着十三爷的关系，还有李卫，却都知道我是得罪不起的。见我跨步进来，忙都躬身迎接。

我问道：“十三爷这会子睡中觉呢？”

一个王府太监忙道：“我们王爷连着几日不歇晌觉了。他老人家挪了净心精舍，原来那地方离大非殿太近，和尚们念经舌噪得心烦——又不愿一点也听不见经声，就挪西院去了。奴才带爷去！”

说着便在前头带路。却不从原来的西廊向北，一进山门便西踅。由廊后甬道向北一箭之地，便见一处座西朝东小院掩在茂林深处，院子里却一色*都是竹，凤尾森森，龙吟萧萧，极为清幽，门额上白地黑字一笔颜书四字：净心精舍

我便道：“你去吧，我自己去见就是了。”

“请姑娘恕罪。”那太监却不退去，赔笑说道：“张相定的制度，无论何人见王爷，我们得有人陪着。”

“连我也不例外？”我似笑不笑说道，“你去吧！张相有话叫他找我。”

说罢一挑帘子进了允祥屋。

那太监倒也真的没敢跟进来。

我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因乍从亮处到这里，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定了定神才见允祥和衣半躺在大迎枕上，大热的天儿腹部还盖着薄毯，却是形容越发削瘦，脸和手都苍白得没点血色。

一个宫女长跪在地捧着药碗，弘皎偏身坐在炕沿用调羹一匙一匙地喂药。见我进来，弘皎点头一会意，对闭目不语的允祥轻声道：“甄姑娘来瞧您了。”

我说道：“十三爷。”

“哦，婉婉呐。”允祥勉强睁开眼看了看我，他还是不习惯叫我嬛嬛，依旧叫着婉婉。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难为你，这么热天儿跑来瞧我。快……坐着吧。”

我答应一声，稳稳重重起身坐了窗前木杌子上，赔笑说道：“接着承德的信儿，皇上六月初三起驾，初九回京。这几日忙着预备接驾的事，还有些别的细务缠身，没得过来给十三爷请安。方先生偶尔见见，张廷玉日日见面的。”

允祥似乎缓慢地透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方苞方才跟我说了皇上回来的事。你们又要忙起来了。可惜我……可惜我这回可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完轻声一咳，又闭上了眼。

我看着他，心中也不胜感慨。允祥是四爷二十四兄弟中经历最坎坷的，幼年襁褓中母亲莫名其妙地出宫为尼，受尽了兄弟们的欺侮凌辱，有点头脸的太监也敢整治他，唯独四爷亲之爱之，一身呵护才得以成*人。在逆境中允祥养成了天不收地不管的倔烈性*子，使气任侠扶危济困，是出了名的“侠王”。

康熙见他人品正直与人接物无曲无阿，曾亲口夸奖为“吾家千里驹，几是拼命十三郎”。当年英风飒爽，谈吐雄健，佐四爷办差力担重任，指挥如意，在康熙晏驾当日，亲赴丰台大营斩将夺权，陈兵畅春园外，四爷才得以顺利登极。

追想当日豪侠英雄风采，今日却到了气息奄奄，床箦垂目待死之人，我不禁暗地长叹一声，口中却笑道：“十三爷别想那么多。安心静养，痊愈了做什么事都从容的。弘皎，头回我就说过，叫你请贾神仙来看看。没有请到么？”

“三哥来得正巧，贾士芳一会儿就到。”弘皎微笑道，“早就说请，方苞和张廷玉拦住了，说那是邪魔外道。后来他们大约听说贾神仙的多了，不再拦了，贾神仙又云游出京了。我打听着，前日又回了白云观。请了两次，才答应今儿下午来看看的。”

正说着，允祥忽然闭着眼轻声道：“来了来了……人不可貌相，真真一点不假！”

我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毫无动静，但见窗外碧树森森，窗内陰*气沉沉，气短间便觉毛发悚然。正没做理会处，院外一个公鸭嗓子声音传进来，“神仙爷，请这边走。”

接着帘栊一响，贾士芳已经进屋。弘皎忙迎上去笑道：“您是贾仙长？快，快请。”

贾士芳仿佛永远只是一身装束。皂衣皂靴，一顶雷陽巾显得略大一点，连额头都遮住了，孤拐脸上亮晶晶的，像是刚刚用水洗过，白得毫无血色，却是滴汗全无。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微笑道：“适才已经和十三爷神会，这位是七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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