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我只是不想让他苦中苦罢了(2/2)
“我怎么见他?”
“八爷说,爷只要出陵园,自设法见爷。”
十四立起身来,徐徐踱了几步,突然笑道:“我是心如枯木槁灰之人,早已磨去了昔年锐气。外头兄弟朋友们如此热心,真是可笑!你回去吧,谁派你来的你告诉谁,十四情愿终老此地,让我静些儿,不要再来扰我了。”
赵禄呆呆地看着十四,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才起身打了个千儿道:“是。爷保重——奴才去了。”又叩了头方怏怏去了。
“十四爷这么处置最好。”我一直在旁提心吊胆,此时倒放了心,给十四沏着茶道,“他们这些人最沾惹不得的!爷如今处境,搅到他们那些事里,也是险得很呢!”
“不许乱说!”
我一向在十四跟前敬如严师亲如长兄惯了的,听这一声喝斥,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后退两步一声不再言语。
十四见我这样倒觉不过意的,长叹一声过来轻轻拍拍我肩头,拉着我坐在他身边,温声说道:“你一片心为我,我有什么不省得的?这里……这里是活棺材,活在这里……也是行尸走肉——但外头什么情形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我不会铤而走险。累及你,我也于心不忍……”
我热泪夺眶而出,哽着嗓子道:“爷的心我都知道,我不愿爷走险……”
“我当然不走险。”十四似在安抚我,又似自言自语,讷讷说道,“不过总要看看这汪水有多深,有些机缘也未可知……”
原定九月九日携酒登棋峰山禵高辞秋,但天公偏不作美,下起大雨来。
按我的意思,不必出陵园,就在十四住的偏殿会集家人小酌浅唱乐一乐也就罢了,但十四想起赵禄的话,一心想会一会汪景祺,执意要出去。
我便道:“这多些人带了乐器冒雨出棋峰山,太招眼了。爷喜爱雨雪天气都知道的,不如就是我跟了去,外院蔡怀玺钱蕴斗他们跟着,带一个食盒子登山观雨景,就是别人见了,也没得什么说的。”
十四也就答应了。
棋峰山离陵园宫寝并不远,正对着景陵和孝陵南边,叒叒叠叠一座孤峰,整座山都是青灰石,因山顶有泉四溢山下,作养得这山郁郁葱葱径幽林茂。不知何代文人墨客兴之所至,在顶泉边修了一座六角亭。这里远眺,北有景孝二陵,南有马兰峪,东西群山环抱,朝可观云海罩峦,夕可赏落日飞霞,实是天造地设一处观景胜地。
十四也不坐轿,一行四人穿了油衣拾级而上,待到山顶时,靴子下摆也都湿透了。
十四进亭倚柱兀坐,由众人摆布着酒食,放眼四望,但见盲雨如膏簌簌从天而降,远近山峦秋叶正艳,或红或黄或褚或紫,还有大片大片乌沉沉碧森森的松柏,笼笼统统迷迷茫茫中丽色*杂陈,恍惚若动凝视则静,周匝风声雨声松涛声,泉水泼溅声,瀑布轰鸣声混沌一片,真令人洗心清目万虑皆空。
几个人安置好酒食,我见十四兀坐石栏,满目怅惘地鸟瞰雨景,一副似悲似喜若痴若醉的神情,都不敢惊动,只好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十四太息一声,曼声咏道:仰首我欲问苍君,祸婬福善恐未真。
予让伏死徒吞炭,秦桧善终究何因?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
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此时冷雨袭骨劲风扑面,听着十四悲愤凄楚的吟哦,我的心都像浸在奇寒无比的冰水里,紧缩着颤栗。
我双手合十,无望地看着乱云翻滚的天穹,讷讷道:“阿弥陀佛…………”
十四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生不灭,轮回自有理,只是大道渊如海,我们凡夫俗子不能识这造化之数罢了。”说着,便坐了石案前,端起酒一仰而尽。
钱蕴斗见他落座吃酒,忙过来替他斟上,笑道:“爷心里闷,出来图的就是解闷,念这些诗叫人心酸。请爷再饮一杯祛祛寒,做一首高兴诗,奴才们也跟着欢喜欢喜。”
蔡怀玺也道:“奴才不懂诗,也觉得太凄凉了。再说,诗里头有些话也不宜传出去。爷没听说?徐相国的公子徐骏为一句诗,叫人告了万岁爷,不得了呢!还有查嗣庭,考题出错了,也下了天牢。万岁爷心性*最爱计较这些事的。”
十四不知道徐骏的事,但查嗣庭出考题遭文字狱他是知道的。因冷笑道:“你哪里知道根底?查嗣庭①是隆科多的人,徐骏是八哥的人,皇上早就恨得牙痒痒了!要寻人不是处,哪里寻不出来呢?皇上要杀我,就‘大不敬’三个字也杀得,也不在乎这诗不诗的!”
说着便又吃酒,慢慢回顾群山。
我深知他是抱了个”冀有所遇“的心思,等着要见年羹尧的人,不由得也留心,但见雨雾中树影婆娑白草黄茅伏**如波,一个人影也不见,既觉安慰又替十四伤心,一边劝酒,说道:”爷方才的话是,安命守时,总归有出头一日的,佛法讲色空幻象,万缘都无,再强的心也不能和老天抗争啊!“
“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十四笑着饮了一口酒,“强汉不与天争,我……我认命就是。“因命三个人也坐了,轮流把盏,直到申时雨小了些,才扶着蔡钱二人肩头一步一捱下了山。
十四回到陵园寝宫侧殿刚刚更衣坐下,二门外守望的军校便进来禀说:“马兰峪总兵范时绎求见。”
十四未及答话,范时绎已带着二十多名军官直入二门,他只在门前稍一伫立,命:“你们外头候着!”
便大踏步进来,马刺佩剑碰得叮噹作响。钱蕴斗蔡怀玺还没有退出去,见这阵势,顿时脸色*雪白。
十四便起身道:“范时绎,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