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2/2)
他慢慢踱着,青缎凉里皂靴在金砖地下橐橐有声:“五千万……保住这个数,很可做些事了,河道可修,灾馑可赈,兵事可备——我爱新觉罗。胤禛上可对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百姓!”
他仰首望着殿顶的藻井,语气极沉重惨坦,仿佛带着要穿透一切的火焰,燃得张廷玉的心也是火辣辣的,讷讷说道:“万岁……”
“朕要做的事决不始张终弛,无论是宗室内亲,显贵权要,阻了朕的脚步,朕就不能容他!”四爷的目光变得绿悠悠的,闪着凶狠的炎威,“朕已决意,拔掉年羹尧这颗钉子!”
张廷玉的心像从万丈悬崖上直落下来,好久才定住了神,紧紧皱着眉头说道:“年羹尧居功自傲,妨碍政务都是明摆着的。但他刚刚青海立功,封爵进位极邀圣眷。骤然降罪,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易为小人启端寻衅,搅乱了朝局,善后极难,请万岁三思。”
他略一顿,说道:“可否缓迟数年,凉一凉,由臣设法明升暗降,剥掉兵权,然后处置,徐徐而图,似乎更稳妥些。”
方苞叹息一声道:“衡臣兄,实不相瞒万岁下此决心,先征询过我意见,我不在局中,说话不像你那样负责,也许思虑不周,仅供皇上参酌而已。但年羹尧骄横跋扈,势力膨胀之速,数年之后什么情形谁也难以逆料。他插手河南,田文镜改政便做不下去;插手江浙,李卫有所更张,就得暗中悄悄来;他插手广东,孔毓徇巡抚你已知道的,当年圣祖去曲阜,他敢拒开中门迎接,如今广东九命奇冤,他就昭雪不了!今日我们密陈建议,明人不说暗话,假设数年之后,年党与八爷党合流,张相你内掣于议政王威权之下,外囿于手握重兵的大公爵大将军,能处置得得心应手?你的相位能不能保得住呢?”
“朕要做的事多着呢,不能坐等几年。”
四爷冷峻地一笑,“衡臣,真正能控住军队的,靠得住的只有怡亲王,你瞧十三爷的身子骨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许多事你想办也办不下来。舅舅是个不明不白的人,还有允禩,夺位自为的心至死不渝,已经有人在年军中暗地活动,据说和廉亲王颇有瓜葛——你连起来想,该不该现在着手?再说,朕意并不要年羹尧的命,只要他不在军职,安分守己,这也有保全他终身禄命的意思。马齐老了,方先生是个白衣书生,朕寄你以厚望啊!”
他们没有说完,张廷玉已全然领悟,一边听,一边已在搜索枯肠思量办法,此刻真是心血绞干,四爷说完许久都没有答话。
三个人默默相对不知过了多久,院外沙沙雨声渐起,张廷玉才道:“臣遵旨。皇上不知怎样打算?”
“今日下午朕见图里琛。”四爷面无表情,徐徐说道:“由图里琛赍诏去西宁,调年羹尧为杭州将军。他办这种差使还是相宜的。”方苞见张廷玉面带诧异,在旁说道:“年羹尧如果奉诏,万事俱休;如不奉诏,可在岳钟麒大营设筵,一举而擒之。”张廷玉冷冷说道:“方先生,不能照搬古书,这是太平世界法统严密之时!能像演戏那样做事!年羹尧既不奉诏又不赴筵怎么办?筵上杀掉无罪功臣,怎样向天下交待?年羹尧的部众不服怎么办?岳钟麒在青海不足一万人,年羹尧的大军有十余万,而且九贝勒允禟也在军中——这样要造出大乱子的!”
这一连串反诘一环扣一环,问得四爷和方苞都怔了。许久,方苞垂下眼睑,说道:“衡臣责的是。我把事想左了,想急了。看来,要重作打算。”四爷却笑道:“这不是正在商量嘛。你权衡得好,不愧‘衡臣’二字。有什么良策,说说看。”
“还是要分步走,不过步子可以迈得快些。”张廷玉庄重地说道:“年羹尧眼下没有反迹,又立了大功,该施的恩还是要堂堂正正地施,军饷钱粮要拨足。目下战事已停,节制十一省兵马的权要收回朝廷。这不要皇上下旨,由我向兵部打招呼下廷谕就办了。谅年羹尧也不敢公然违抗。”
“嗯。”
十四在遵化孝陵“守陵读书”已经一月有余。他与大阿哥允禔二阿哥允礽不同,只得了个“大不敬”的罪名,削去王爵,却仍保留了固山贝子的封号。
朝廷的邸报和明诏廷寄照例要发寄他一份,因而隆科多“查看家产”的消息,倒比年羹尧还早知道一点。但这个地方是顺治和康熙陵寝重地,寝卫关防都由京师善捕营羽林军执掌,不但遵化县令,就是直隶总督巡抚也不能轻入。
间或八阿哥或其他兄弟送来饮食馈赠,或平安书信,都要经内务府陵寝司衙门的官员太监反复验尝才得到他面前,除了大路信息,余外的风闻半点不知。
因而,知道隆科多“舅舅”被抄,他反而趁愿,只当笑话讲给我听:“这个混帐东西也有今日!他凭什么当了上书房大臣?不就是父皇晏驾读了读遗诏么?”
我倒劝他:“这些事甭操那么大心,昔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劝十四爷忘得越快越干净越好。我们小户人家吃饱穿暖就是足,平安无事就是福。奴才看着皇上心思,毕竟还念着一母同胞,要真的打发爷到口外,像九爷十爷那个样子喝风吃沙,爷可怎么受?奴婢就是跟着,也替不了您哪!”说得心酸,也便掉泪。
他听了也觉灰心,笑着道:“你这又是何必?木已成舟生米熟饭,我早已不生妄想了。”
话虽如此,他毕竟是性情中人,难免事事关心。依着他的想法,接着便要将隆科多拿去交部议处,但接着又有旨,命隆科多以理藩院尚书身份。
“克日往阿尔泰岭,与策妄阿拉布坦议划准葛尔与喀尔喀游牧地界,事毕就地与罗刹使臣会议两国疆界。若该大臣实心任事思盖前愆,朕必宽宥其罪。”
事隔一月又有旨,下得越发稀奇,切责隆科多。
“屡屡参劾允禩,必要将之置于死地,乃包庇鄂伦岱,阿尔松阿都统汝福,意欲代允禩而自立门户,网罗党羽招降纳叛,叵测之心甚不可问。”
十四原以为四爷不过要诛权臣以自固,说透了还要兔死狗烹的故伎,如今搅进了八爷党,连自己的心腹将军汝福也连带在内,已经“明白”了的他,又堕入五里雾中。
他纵有满腹心事,无奈这里不比北京,福晋侧福晋每两个月来探视一次,京里王府和这边一样,消息封锁得铁桶也似,根本带不来什么信儿。
偌大陵园宫寝只留几十号宫女,除了我,其余的多一句话也不敢随便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