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欲离开，四爷准了（2/2）

怎么这屋里只点一枝蜡？——走，咱们过书房那边，边吃酒边谈——”几个小太监听皇帝嫌暗，忙不迭又点了七八枝蜡烛。允祥只像傻~子似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审量着四爷，觉得一下子陌生了许多。

“万岁！”我到底挣着跪了下去，伏地行了大礼，说道：“巨有密奏的事。”

四爷疑惑地看了看允祥，坦然说道：“——那，十三弟你们先过去，和文觉性*音他们先说话，等着我。我和先生聊几句就过去。”

待允祥带着一干人离去，四爷又问：“老十三来都说了些什么？你神色不对呀！——你起来说话。”

“为的就是这件事。”我坐直了身子，心事重重地说道，“十三爷来报喜，说万岁预备起用臣。臣单独见万岁，就是想辞谢万岁。”

四爷没言声，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夜，半晌才问：“为什么呢？”我盯着四爷的背影，缓缓说道；“臣有三忌，三不可用。”

四爷回过头来，脸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一样冷峻，却不吱声，幽幽望着我。

“臣乃残疾之人，这是一忌。”我毫不畏缩地看着四爷！“国家取士授官，自有制度。况大清国运正盛，人才济济，臣在王邸十几年，中外人士知之甚多，骤然置之庙堂之上，虽至公亦无公，虽无私也有私，恐怕有伤圣德。这是一不可用。”

四爷脸上毫无表情。

“臣原是犯罪之人，这是二忌。”我道：“康熙三十六年臣为孝廉，应天府试，率五百举人抬财神大闹贡院，此事震动朝野，天下皆知。虽说是激于义愤，到底是触了国法，先帝曾连下诏旨捕拿，臣又僭逃在外。为憎恨吏治黑暗，臣又入京，择主而事。万岁如今功成名就，即起用臣辅在帝侧。在臣原是罪余钦犯，在君又干碍圣祖当初原意，用此不忠之臣致于臣下议万岁为不孝之君，这是二不可用。”

四爷听得悚然动容，不觉坐了下去，抚膝沉吟~道：“只是可惜了你。”

“这正是第三忌。”我见他动了心，舒了一口气，又道：“臣虽然薄有小才，却是陰*谋为体。万岁龙日天表春华懋德光明正大。这就是忌！臣在万岁僭邸蒙恩十余年，顾问侍从，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无数惊涛骇浪之中早已殚精竭虑耗尽心力，譬如已经熬干了的药渣，万岁何堪再用？倘若万岁念思道忠贞不二之心，放臣还山，沐浴圣化之中，舞鹤升平之世，在万岁为全始全终之主，在臣为明哲知理之臣，传之后世，亦为一段风云际会佳话。万岁若不允臣之所请，臣今夜就仰药自尽，不伤圣人知人之明”

说着，泪水已走珠子滚落出来。

四爷也不禁暗然，我深知外边允禩党羽如林，政局不稳，放着周用诚一干人无法处置，日后将雍邸的事兜出来，正好给允禩借来推波助澜，所以打算喝酒之后，下半夜动手全部处死。

但我这番言语，其实已表明永不从政，永不~泄密，想起十几年知遇之交，朝夕赞襄，吟诗论文，这些情分也难一古脑儿付诸东流。想着，叹息一声道：“我怎会……”话语一转，“你有何打算？”

我顿时放下了心，从容说道：“雍和宫如今是天子行宫，自万岁下诏那天，我在棋盘街已经租了一处宅子。万岁既然允臣之请，今晚一见，就算辞行，臣这几日痰喘，酒筵也不敢领，这就搬出去，过几日陆路回无锡老家。臣已经二十余年没吃故乡水了。”

实则，数年来，我早已把辅助四爷登基为己任，却忘却了家仇，如今听闻岳敏及达尔在漠西一带出没，我也该去和他们了结了。

“好，依你。”四爷想着允祥等在那边，起身在案边提笔写了个字条，口中道：“不过你跟我一场，空手回去，我难忍心。当年替二哥还债，用了你七十万银子。赏还你呢，要招谣言，所以不还你了。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不要大隐，也不要小隐。你且去，明儿叫允祥看看你，给你找个靠得住的官，你去当师爷。将来朕出巡或者他入觐，还能见见。”

“谢万岁！万岁如此隆恩，臣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万一！”

“不必说了。”四爷摆摆手，叫进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带朕的手谕，用小轿把邬先生送出去，到棋盘街安置好，你来回话！”

“喳”那太监答应一声，过来搀定我，说道：“先生，咱们慢慢走……”

我当晚住了棋盘街宁心客栈。这是他包租了好久的一个宅院，店主早接了银子，原想不知是个什么贵人，今日见着，却是孤零零一个残废人，又见是太监亲送，越发不知来头，汤水茶饭侍候着忙个不停，我却要静坐，便打发了他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人，默默坐着，想入定，但今晚改了积习，再也静不下来。从康熙四十六年夏入京，到现在整十五年半。孤身一人进来，轰轰烈烈做了一番事业，如今又剩下孤身一人，真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一幕幕往事涌上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泛起，再也不得平静。

“正不知明日如何，今夜不得入梦了……”我和衣躺了一会儿，那炕烧得滚热，更觉烦躁难耐，讷讷自语着起身，弃了架拐推门出来，只从蒲山回来，静心数年，果然好了。脸上的伤痕也仅仅留下了浅浅的疤。

我越发没了睡意。熄了灯，独坐在暖烘烘的炕上。月光如洗，轻柔的光隔窗沐浴着他的全身，久久地一动不动。忽然远处传来三声沉闷的午炮，已到子夜时分。我望着寥落的寒星，子时陰极而陽生，明天会怎样呢？我不再去想它了，我是太熟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