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重逢故人(2/2)
天幕渐明,繁星已疏。
当我来到城门方寅时,远远地便见一队人,领头之人一袭长袍,上身披了纯狐狸毛的披风,正是四爷,此时正扭头看着我。
我身穿男装,各自骑着一匹骏马,若非仔细看是认不出来的。摸了摸腰间的小弩箭,我用力一蹬,马儿便飞奔前去。
出了金陵,我们改做水路去往扬州,竟连天空都变得格外纯粹湛蓝起来。
“四爷。”船头上,一个大汉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他只是轻轻扫了我一眼,我虽然身着男装,还是认出我来。
他对我冷冷一哼,大概是我违背了当初对他的承诺。不管怎么,我欠金昆一个人情!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板壁上,再也未未说出一句话来。
来至扬州,四爷并未急着募捐,而是带着大家游览了一番扬州城。游扬州不可无虹桥。虹桥这地方,面湖临海,西邻‘长堤春柳’,东迎‘荷蒲熏风’,诸多胜地横亘其间,粉墙碧瓦掩映竹树,天风云影山色湖光。
下了船,便见到两人打着千迎接,身着服饰相同,连相貌也完全同,恍惚间,忽然忆起,这不就是金陵见过的戴锦戴铎二兄弟吗。四爷随了二人前去,随后命金昆将我们送至房间。金昆冰冷的脸上多了几分厌恶,四爷叹气,又换了戴铎。
戴铎迎上一步,抱拳一拱道:“请。”
我想起在酒楼一见,不解的问道:“戴公子怎在四爷下做事?我原是见过先生的,在金陵酒馆内。”
戴铎微微一愣,缓缓道来,原来那日在酒馆内的无心之言竟被四爷的亲信听了去,四爷竟不恼怒,也未降罪与他们还邀请他们到府下为宾,他们二人哪有不依之理,忙的应允了。
过了许些时,我本想睡下,戴铎却来了。说是四爷要见我。
一进门,便见金昆打里头出来了,戴铎问:“四爷呢?”金昆没理会他,他也觉得尴尬,瞧了瞧身后的我,笑了,“金昆人就这样,别计较。”说着引了我进去。
“回来了?我正给太子爷写禀札,你来这坐会吧。”我点点头,坐了那里,乖乖等着。四爷头也不抬,手不停写书,方吁了一口气。“戴锦戴铎,你们连他的廷谕一起看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回头再誊清发寄。”
戴锦戴铎走到他旁边,略过太子的廷谕,只一过目,已经明白大意,便笑着回道:“万岁爷五十四圣寿,已经有旨四爷不必回京半月前内廷邸报,去年大旱,青黄不接,万岁有旨让四爷一并在此征粮。太子爷想叫爷早日回京,看样子是因为筹办万岁的寿典。四爷这信写得极是,既不愿回去,差使也本来是没办完,就遥叩万岁圣诞的就好。”
“庆寿典这样的眼面差事怕只有八爷他们挣得手了。”戴铎道:“我也不主张四爷出力,怕出力还要招忌。”
四爷点点头,“十三弟来信,说明年要加一个恩科,如今都在暗中打点。又要塞私人,又要外面堂皇,太子叫回,无非想替他拢人。你想想如今这朝廷,这种坏了良心的事我也做不来。”
我心里明了,四爷和十三爷明中已经表示归属太子爷,大阿哥不冷不热,各存体系。所谓八爷党,却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同是一股势力,连皇太子都不敢招惹,所以想四爷帮手。想四爷走马灯似得办苦差,真叫人寒心。
戴铎一边想,笑道:“就是四爷这话!我们奉有明旨,督修河务,办粮赈灾,这还忙不过来呢!我看这信得加上一句,明说万岁严令河工差使不办妥不得回京,四爷不敢自专。太子爷胆小,未必敢和皇上去争的。”
“很好。”四爷笑了笑,说道,“就怕他们弄不住我,又去寻十三弟的晦气。科场的事舞弊拆烂污,十三弟脾气不好,弄出事来不得了。”
十三阿哥胤祥是阿哥里头最泼辣豪爽的,因自幼失恃,受尽哥哥们的欺侮,养成野性难训,只四爷看不过,从小儿收到自己府中时时呵护,因此胤祥敬重这位严兄宛如慈父,从不违拗。
戴锦当然知道其中原委,因安慰道:“四爷甭着急,十三爷才十七岁,万岁爷未必叫他独个儿办差,或到时候称病也罢。”
四爷叹道:“也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
夜色渐森,戴锦戴铎都已经回去,送走了他们,四爷折了回来,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原是不渴,不免觉得尴尬,抿了几口。
四爷向着我走近几步,我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眼角却偷偷瞄着他,眼见他的袖角抬起,我以为他要弹我的额头,慌忙捂住了额头,怯怯的望着他,不由自主的出声叫道,“四爷……”
他忽然启唇一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连眉梢都带着笑意,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这么高兴。
抬起的手递到了我的眼前,手指展开,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躺在手心。
这是,那对芍药耳坠?!
用眼睛仔细看了我一回,忽俯首在我耳边极低声地道:“切莫再丢了。”
我怔忡的望着他,心中像一根根小刺扎,疼的一阵抽搐。
忙低头道:“谢四爷!”
他立直身子,面色宁和,率先向外走去,语气温溺。
“走吧,是该歇息了,明日,我带你去逛逛。”
次日。
我与四爷齐行,金昆和戴锦戴铎跟着身后,转了几条街,大多和金陵的街道差不多,叫卖声彼此起伏。
忽然前头人市上闹嚷嚷的,还夹着一个男孩子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声,惨厉得叫人心里起粟儿。我们顿时都敛了笑容,顺着哭声走过去。
这里已经是虹桥人市,其实并不喧闹。一街两行错三落五到处是高粱秆搭起的窝铺。
从宝应、山阳、龙王庙一带逃来的难民,个个面黄肌瘦,有的三块石头架着煮白薯刺菜,有的烧干苞米棒子,有的在太阳底下捉虱子,还有用毛巾裹着冷饭团子啃……
乌烟瘴气的,散发着一股一股霉臭不是霉臭、焦糊不是焦糊的怪味靠墙一群闲人围着,一领草席直挺挺裹着一具尸体,只两只脚露在外头。
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蓬头垢面伏在席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哥呀!昨后晌你还好好的,是吃了什么了?……你就不言声儿去了?娘死的时候怎么说来,你不记得了……叫你照应我!……你不管我了,就这么走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