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落水(2/2)
太后看见这东西,只觉得呼吸困难,胸腔像是被什么堵塞着,她从齐姑姑身边挣扎起来,抓住皇帝的衣裳“你从哪里来得这件衣裳,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这是她当年的衣裳“这是先帝赏给哀家的,他说哀家的美丽是万人不能及的,所以这样的美丽他要留在身边。”
“当年先皇把这件衣裳收回去后,却让人给烧毁了,母后不疑惑吗?”皇帝还没说完,太后就尖叫着让他闭嘴,把那纱衣抱在怀中“因为当年害死小哥哥的,正是朕的父皇,他害怕母后一家独大,也怕山河被张家夺去,只能让母后绝了生育能力,也让小哥哥惨死腹中。”皇帝神色暗淡,这是权利的博弈,却让他的母亲丢了一条命“是朕的母妃不忍心,把这件纱衣留了下来,也害了自己的命。”
太后看着已经腐烂发臭的纱衣,好像看到了腐烂发臭的自己,她把纱衣扔到一旁,猛烈地拍着床榻“皇上,皇上,您骗得我好苦,我到阎王爷那去告你!”她泣血地哭喊已经让声音有些沙哑。
皇帝不忍心看他,决绝地离开,太后挣扎着,她一辈子的梦都碎了“你不许走!你把话给哀家说清楚!”太后从床榻上跌了下来,齐姑姑把太后扶在怀中,抹了抹她的脸,太后的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模糊了她的脸。
齐姑姑明白,太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自欺欺人,她欺骗自己在向伊春贵妃复仇,明明已经有许多端倪,让她能够发现是皇帝做的手脚,她却视而不见,不肯去看见。齐姑姑抵着太后的额头“娘娘,以后要好好活儿,好好活。”
太后昏昏沉沉地睡去,伊春贵妃好像在向她索命,齐姑姑在外面看着煮药。她一不留神就奔了出去,月色清明如许,她好像在假山后看见伊春把那件烧毁的纱衣收了起来,捂着肚子说“皇后姐姐,也不容易,这件事儿千万不能让皇后姐姐知道,希望皇后姐姐能够挺过这一关。”
伊春向她示弱多次,都被她视而不见。太后靠在假山上,冷风让她清醒,太后只穿着单衣,吸了吸鼻子,她把伊春的示弱当成了狐媚皇帝的招数,然后竭尽所能地折辱她,最后不惜害死了她。
伊春死的那一刻,太后不觉得痛快,反而觉得痛苦,他们斗了这么久,这么轻易地就走了。这一直以来都是她输了,她输给了先帝,输给了自己可悲的命运。太后抱紧了膝盖,喃喃自语“哥哥,我不愿意了,我不愿意再进宫了,这宫里会吃人啊。”
有宫人听见了声音,提着灯笼过来,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听着像是小六子的声音“姑娘不要过去了,这天高月黑的,应该是哪个娘娘的猫儿走丢了,你别被吓着了,我过去看看就好了。”
小宫女听了,也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后对着小六子再三道谢,是有一声猫叫,小六子抱起猫,然后摸着猫毛“乖乖,你刚生产完,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也不怕你的孩子被别人抱走,要是丢了孩子,你可别活着了,有什么好活的呢?”
那边厢夜风徐徐之中,太后却是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那还有什么好活的呢”九个字,几乎如烙铁一般实实印在了她心上,把她的心脏烫的起泡,太后离开了假山,作势就要跳下池塘“还有什么好活儿的呢?”
小宫女还没走远,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是有落水的声音疑道:“什么东西落水了,还扑腾着呢?”她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可能是那只猫儿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捧着东西往丽妃宫中去了,丽妃是宫里的红人,还是她更为重要一些。
第一个发现太后的是皇后宫中的石榴,她来外面取一些炭火,就看见皇后以一种诡异地姿态,自己跳下了池塘,有那么一瞬,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冲上前一步,想要将落水之人救上来。可她敏捷地发现,太后是自己出来的,身旁没有跟着任何侍卫和下人。
她停下了脚步,太后在水中不停地扑腾,皇后现在已经是步履维艰,小六子跟在太后身边,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就连身边亲近的人都受了牵连,她要去救这个人吗?要是小六子知道,他会高兴吗?
河水来回翻腾,这一抹明黄十分显眼,浪花翻涌间湮灭了人声,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十分显眼,她从未这般为难过,一颗心攥在了一起,汗湿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揉搓着这一颗心。须臾,她怀着对小六子的愧疚,还是跳了下水。
石榴一手钳制住太后的胳膊,就开始把她往上拖,池塘看着浅,实则深的很,石榴的脚被池塘底下的水草缠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又不敢轻易地放开太后,她费力地用另一只脚,脱掉鞋子,赤着脚然后把太后拖了上来。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醒一醒啊。”太后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石榴清理出太后口腔和鼻腔中的淤泥,按压着她的腹部,直至她吐出了一些水。齐姑姑也找到了这儿,石榴的腿流了血,从水中到岸上,她看见太后就开始哭。
“太后娘娘,您的命好苦啊。”皇帝不过才离开一个夏日,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合宫惊动。皇后在自己的宫中设了佛堂,排位前供奉着她父亲的名字,太后的名字。她一直数着的佛珠突然断了,皇后心中一惊,有些难过。
“来人,来人,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拾着佛珠,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了,有一棵佛珠却怎么也捡不起来,咕噜咕噜地滚,等她终于赶上,佛珠已经开裂了。皇后心道——不好啊。
“回娘娘,是太后娘娘落水了,石榴姑姑去取炭火的时候发现了,才把太后救上来,这时候皇上已经过去了。”宫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小宫女想到这儿心中就一阵颤抖,难不成这皇后娘娘真的和外界说的一样,是不是真的带一些“克人”的命在身上。
小宫女浑身颤抖着,害怕着这事扯到长春宫,把自己的命填了进去。皇后心中无限苦楚“不要管了,姑母自己的命数。”她拿出佛经,一页一页的读给神佛,南无阿弥陀佛,求求诸天神佛保佑姑母,一切平安顺遂。
太后在内屋中休息,石榴浑身湿透了,皇帝无暇顾及,小六子悄悄递给她一块布,让她能够擦擦自己,石榴小声地带着歉意地“抱歉。”小六子摸了摸石榴的头,石榴心思单纯善良,只要是她,那就一定会救。小六子不觉得有什么。
齐太医进来又出去,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太后娘娘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太后娘娘的神志一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没什么好活’的话,只怕……只怕……只怕是油尽灯枯了。”
皇帝也明白,却不得不做个样子“没用的东西,下去领罚,逐出宫去。”齐太医早就是太后的人,这样罚他也是应该。
皇帝想起从前的岁月,太后有时候对他也是很好的,他记得自己的嘴巴被烫破了皮,父皇却仍让他背书,只有太后给他求了药,抱着他在神像前求神。他们也曾是如此亲密,皇帝的声音带了一声啼:“一切都先以母后的身体为先,但后面的事也应该准备着。”
“刚才救母后上来的人在哪里?”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向下扫视寻找着。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中“这样至诚至性的人,该受一些封赏才对。”石榴看皇帝提到了自己,把毯子塞到了小六子手中,跪到前头。
“是奴婢,奴婢是长春宫中掌灯宫女石榴。”石榴爆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看见皇帝的身体明显地僵住“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不求上次,皇上与太后娘娘健健康康,那就是奴婢求的最好的事。”石榴磕了两个头,她瞧瞧看了看皇帝,皇帝的身姿如松,原来皇后娘娘的心上人就是这个样子。
皇帝看他说话得体,就不再管他,齐太医伸手在她胳膊上扎了一针,太后有些痛地换了个躺的方向,终于醒了过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齐姑姑看她醒来,忙着拜老天“谢谢老天爷,老天怜悯,让太后娘娘醒了过来。”
太后让齐姑姑退下,自己拉着皇帝的手“皇帝,看在哀家养育你一场,答应哀家一个请求。”太后的眼眶干涩,她想要挤出两滴泪,让皇帝好歹能够怜悯她一些。
“母后,可这些好,本来就是朕的亲娘该给朕的。”皇帝把所有人赶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太后的手心里冰冰凉凉的,皇帝让人给她拿了汤婆子,怎么捂也不见回暖“母后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儿没有别人的。”
太后吐出一口混浊的气,她的泪欲落不落,眼中只有一阵酸疼“人之将死,其言也恳。皇帝,哀家是对不住你,可你也对不住哀家,哀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也不肯真心把哀家当成母亲,哀家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的母亲。”
“朕的母亲。”伊春贵妃死的很早,在皇帝心中只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印象,就是她抱着自己唱摇篮曲,他忽然有些生气“如果朕的母亲还在,也能给朕一般孩子的宠爱,可这一切都给您毁了,朕问您,朕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的母亲是一个温顺的人,哀家不过是对她好了些,就让她都听了哀家的话,让她毫无防备,哀家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都不怀疑哀家,可哀家不做,你的父皇也会做,这样的男人。活的时间长了只会让这个男人心烦。”太后诉说着自己的悲哀。
太后人想到了以前,人竟然活泛了起来,人有了劲头,脸上有一股诡异的红晕,她咳了两声。她心中装着皇后,看见了她,她好像看见了自己。
“咳咳咳……”太后吃力地咳嗽,胸腔是嗡嗡地疼,她浑身发冷,好像在水池中挣扎也挣扎不上来“哀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哀家问你,当初瑞权孩儿的死是不是你有意为之?”皇帝有些心酸,太后都要死了,心里头还是放不下那个草包。
“是。”皇帝点了点头,他往太后的身后垫了一个枕头“他侮辱了朕的生母,他该死。更何况,杜蘅与苏子衍,沈侯大人不想让他活,朕要用人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朕别无他法。”这好像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一个罪人换几个忠臣。
“那丽妃的孩子呢?皇上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太后发现自己要死了,还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周身好像有许多雾,把他遮了一个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清楚,谁也猜不透。太后又是咳嗽两声。
皇帝的目光深不可测,他没有回答太后的话,只是笑着看着她“母后,今日累了吗?要是累了就先歇了吧,这些后宫中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做吧。”皇帝的去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和风,听得人不寒而栗,说得人也说不明白了。
“好好好,那哀家也告诉你几件真心事。”点头对太后来说已经是一个费力的事“杜蘅的弟弟是哀家杀死的,哀家不能让杜家这样一点一点成长起来,只有这样从根源拔除,哀家的心才能放下来,何老的死也是哀家,还有……咳咳咳,还有姚颂的妻子这些人等都是哀家做的。”太后苍白发皱的脸上像是一颗老透了的核桃,她说了许多真心话,又难听地骂人的话,也有一些疑惑地事儿交代出来,皇帝看她越说越没有章法,头有些痛,太后“哼哼”一笑。
“皇帝,哀家想要见皇后。”太后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只觉得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喘息了片刻。方能定住心神“哀家是太后,也是皇后的姑母,皇后对你是一片赤诚心肠,皇帝你是明白的。”
皇帝依旧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好像这一切不曾发生,他替太后掖了掖被角“好,朕答应母后,不过朕一切都有决策,母后就不要操心了。”
皇帝的旨意到了长春宫,皇后有些惊讶“皇上让本宫去见姑母?”
皇后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一种称呼,一个身份。皇帝连名字都不愿意称呼一声,可她偏偏这样爱着皇帝,皇后坐在轿子上,她的面色逐渐发青,她的姑母,她的父亲,都因为她的事受到了牵连,姑母一向健康,怎么会落水呢?